第四章:创业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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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细亚传奇是距成江五公里之遥的吉龙镇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特色是大众品味恶俗无趣,这里的老板姓冯,平州人,名声不是太好。陈昭河从不来这里,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如果被人知道他来到了这里的话会引起物议的。不仅他不适合于来这种地方,陆红志同样也不适合,但是他们现在的确都在这里,当然不是在包房、舞池,而是在一间不为外人所知的房间里。

房间很暗,灯光蒙胧,一个人无须来过也会知道它的功能,陈昭河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沙发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那只同样脏兮兮的高脚杯,似乎这杯子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陆红志也是一声不吭,坐在他的对面不停的吸烟,一支接一支,眼睛忽而瞟向对面的陈昭河,忽而转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这时候的气氛很是怪异,如果是平常的时候,会有两个低俗的小姐进来打趣,这种出身低贱被迫以卖笑为生的女孩子在所多有,亚细亚传奇更是集中了这种女孩子的一个集散地,但是没有谁走进他们的房间,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扇从未开启过的门里此时居然会有两个男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陈昭河的心绪越来越烦乱,他抬起头,想说句什么,忽然遇到陆红志那红红的眼圈,呆了一呆,又心虚的把头低下了。突然之间陆红志用低微的声音叫道:“姐夫。”

陈昭河犹如被蝎子蜇了一下,突地跳起来:“别,别,你千万不要这么叫。”

他的声音惊恐焦惶,就好象陆红志叫出来的这个称呼是一个恐怖的魔咒,它会唤醒沉睡在他心中的魔鬼。

陆红志却不予理会,仍然是坚决的又叫了两声:“姐夫!姐夫!!”

陈昭河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呜咽声:“红志,你怎么可以这样叫,如果你姐她知道了的话……”陆红志却突然双手扶着桌几站起来,俯身向前,一双红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在陈昭河身上:“姐夫,此时此地,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叫你一声姐夫,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你才是我真正的姐夫,虽然你和我姐姐绝无可能走到一起,但是如果你要是知道我姐她从来就没有忘情过你的话,你就会知道我这样叫是有道理的。”“道理?”陈昭河揩揩额头上的冷汗:“什么道理?”

陆红志却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茫然的在房间里来回棱巡着,毫无预兆的改变了称呼:“陈董,你放心好了,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姐夫,也是最后一次了,此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你再也不会听到我这么叫你。”这番话是以一个副市长的身份在做出保证,陆红志可以触景生情,动情的称呼一个与他的家族毫无关系的男人叫姐夫,但平州市副市长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陈昭河垂着头,始终保持着沉默。

人生有太多的事,因为岁月久远而失真模糊,人生同样有一个伤痛,那就是景色太近而无法看清楚其细节。陆红志此时忘情而动,叫出一声姐夫来,正是这样一个缘由所在。“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金琅(王千),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陆红志所提起的那首令陈昭河变色的四愁诗,隐藏着一个已经湮没于岁月尘埃之中的故事。

陆红志的姐姐叫陆红郁,与陈昭河高中同学,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学生,女孩子的身体发育及成熟期早于男孩,所以女孩子会对外界的关注目光更为留意,喜欢打扮,讲究吃穿。而男孩子则不然,即使象陈昭河这样的人物在少年时期也脱不了标新立异炫耀自我的臼巢,这种方式大多具有明显的攻击性,表现出来就是幼稚的反社会行为——聚众打架团伙围殴。用当时的评判眼光而论,陈昭河和陆红郁是两个坏孩子,他们就是在这种目光中成长起来,并因应周围对他们行为的评价而确定自我的成长方向。两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的轨迹未必一定会相交,但两个坏孩子的轨迹却有着交叉的必然性。

早年的平州地区以行业划分分为三大块:地方、铁路和水北。陈昭河是地方出了名的不良少年,而铁路及水北也各自有着各自的流氓势力团伙。因为陆红郁过早成熟,体态婀娜清纯娇丽,女孩子的天性又性喜招摇,终于引起了来自于铁路的一些不良少年的觊觎,他们聚在一起在路上拦截放学回家陆红郁,要借她的青春玩一玩,这种事情在所多有,发生在那个时代并不具特殊意义,但是这却是陈昭河与陆红郁两人的人生轨迹交合的契点。班级里最漂亮的女同学被人欺负,这无异于是对全班同学的羞辱,而且对方是铁路人马侵入地方势力领域,陈昭河当仁不让,挺身而出,率平时与自己一起寻衅打架的小伙伴出马,和对方展开了群殴,这场少年流氓的打斗很快也把不甘寂寞的水北势力团伙卷了进来,三方在郊外的养殖场、码头边、铁路沿线等无人的空旷地带进行了十几次大规模的群殴。

偏巧在这个时候成年人也因应国内政治的需求进行着残酷的武斗,陈昭河他们的行为得不到制止和疏导,打架的方式越来越残酷,终于有一次,一个少年在群殴中腹部中刀而死,这才引起相关力量的介入,肇事者连同他的同伙十几个人迅速的遭到了镇压,其余的小流氓做鸟兽四散,陈昭河也被校方开除,只是因其侥幸才未被追究刑事责任,少年的陈昭河终以这种方式领略了人生成长的残酷意义。

从他仗义替陆红郁出头,到相关力量介入为止,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一年多来各方小流氓团伙中滋生了太多的由头,绝大多数人都把最初打架的原因忘记了,但是陈昭河却无法忘记,他打架的目的就是为了眩耀于漂亮的陆红郁之前,此后的人生更是告诉他,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越是简单的道理,就越是难以看透,人们总以为生命的价值应该更沉重才会得以凸显,而陈昭河却清楚人生的真相,堪破令他的思想成熟,能够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俯视天下苍生,但是,他仍然不过是一个无业游民而已,所谓洞察人情俯视苍生云云,还需要这个社会为他提供足够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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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河这代人的幸运在于,当他们的思想在苦难的磨砺中日瑧成熟的时候,一个全新的市场经济铺就的舞台在他们面前展开了,此时再也没什么能够竭阻他们这一代人被压抑已久的创造力的井喷与爆发,所谓的时代英雄正是他们这些秉承了前人的宏大理想寄望于个人奋斗的前行者的意志体现。但是,个体的意志既缺乏理性的关注,更多时候也与公众利益形成对恃之局,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如其所愿的获得理性支持,击败一盘散沙的公众利益而获得无限成长的空间。在一些人志得意满获得成功的同时,另一些人却或是郎铛入狱,或是销声匿迹,或是流落街头,或是意志消沉一撅不振,陈昭河属于后者,他的势力范围从平州市地方中学被压缩到深圳市区蔡屋围人行过街天桥上,他穿着仅能遮住身体羞人部位的肮脏衣裤,裸着被紫外线严重灼伤的红黑色皮肤,腿部溃烂的伤口泛着熏人的恶臭,跪伏在地上向每一个路人哀求着怜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乞讨的生活似乎永无止日,但是陈昭河如何会甘心一个乞丐的生存方式?他拼命的挣扎,与命运相抗争,只要凑足了钱,他就会洗个澡换身新衣服,到工地或是什么地方碰运气,企翼能够找到一个能够维持他生存的工作,但是他的年纪太大了,已经不适合为那些创业者提供最初的原始积累。最终他只能是无望的回到蔡屋围人行天桥上,眼望着那些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人在他面前往来穿棱,而他所能够提供给对方的却只是卑微的磕头与苦苦的哀求。尽管他知道没有人需要另一个人的哀求,可是他所能提供的只有这些,多少次他甚至考虑过从天桥上一跃而下从此一了百了,但是他心中燃烧的欲望中止了他的短见之举,他要在这里继续等待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他时来运转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