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哈啤冰纯

到了十月二十日,便是哈尔滨统一供暖的时候。

滨大作为老牌院校,以前是有锅炉房的,到学校里的角落里还能看见煤渣子山。

烧锅炉也是个专业。

今年不知做什么改革,把锅炉房撤了,和附近的小区一起供暖,好在顾忌着莘莘学子,供暖比小区又好多了。

面试时候总算不用拖着鼻涕,倪芝辗转了几个面试场。

陈烟桥那边的背景声照样是嘈杂的,越到天冷,店里生意越好。

现在年龄大了,他愈发喜静。

不像以前到哈尔滨的第一年冬天里,他就靠着这份嘈杂活着。

那时候无心经营,多进账无丝毫意义。然而到打烊时分,看人潮散去,陈烟桥是有那么一丝恐惧的,碰见有的桌儿喝酒侃大山不肯走,他反倒松了口气,跟他们说没关系慢慢吃。

他既恐惧又享受,夜深人静的独处,收拾完店里,就留一盏灯。店里空荡荡,店外三两行人,中间的玻璃门上夹着他孤零零的影子。

从箱子里抽一瓶啤酒,坐在地上,看桥南街上过路的车和行人。喝乏了就支床睡,半夜从晃动中惊醒,再下床继续喝酒抽烟,不知看过多少次夜半簌簌飘落的雪,东倒西歪的醉汉和铅灰色的冬日清晨微芒。

陈烟桥走进厨房里,低咳了两声。

“丫头?”

倪芝刚经历完一场群面厮杀,今天算是勉强拿了个口头offer。本来拿到秋招第一个offer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种快乐无法跟陈烟桥分享,倪芝总觉得同他讲只会显得自己幼稚至极。

而且地点并不理想,她报的北京和成都,却是上海缺人。

陈烟桥这才回答她问的问题,“我说了,你找工作我不干涉,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话,倪芝听着耳熟。

这段时间,她明着暗着问了他好些次,都是一样的答案。说他敷衍倒也不是,他耐心是极好的,语气还带着些宠溺,只能说他是真的不在意她去哪里工作。

如果接着问下去,势必要问到他以后的打算,她毕业离开哈尔滨,去工作的城市生活。

那么老灶火锅呢,能去任意地方营业吗?

倪芝明白他的顾虑,是曾经干涉过余婉湄的决定留下的阴影。就像上回那么小的地震,他也要去学校里看一圈,看见她夜归,就会想起余婉湄遇到危险。

她开口,“烟叔,我们能谈谈吗?不要因为湄姐的事情,总是不管我……”

“跟她无关。”

陈烟桥听见她提余婉湄,就打断了。

他语气果决,说完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厉声厉气,顿了片刻。

“吃饭了吗?”

“没呢,我还在江北,回来再吃。”

“注意安全。”

倪芝听出来他要挂断,喊了句“烟叔。”

陈烟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在他略显嘈杂的背景里像声不知所然的喟叹。

倪芝有点累,把面试时候盘起来的头发散开胡乱揉了把。

“今晚可以去你家里聊聊吗?”

“桥哥桥哥,”大伟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有个客人在外面吃到头发,差点吵起来,嚷着见老板。

没听见陈烟桥回应,他掀了帘子,胖脸上都是汗。

这回帘子掀开了,还能听见客人嚷嚷,“你们老板呢,给我个说法啊。”

“桥哥,快点出来一下子。”

陈烟桥低声说,“丫头,我这儿有点事。”

店里就俩大男人,除了个刘婶儿,都是戴着厨师帽盘着头发。

倒是叫嚷着吃出头发的那一桌儿,有几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坐着。陈烟桥没出声,先去旁边架子上拿了两瓶啤酒。

客人见他出来,倒是原本看陈烟桥表情冷硬,憋了一肚子火要发作。

陈烟桥把啤酒瓶盖儿在桌子角一磕,瓶盖儿滴溜溜顺着地面滚到柜子边上停了,给发脾气的客人倒了一杯。

“对不起了,”陈烟桥错是认了,语气不卑不亢,“就算是头发,火锅里涮完也消毒了。”

“再说,店里加上我就仨人,”陈烟桥指了指大伟和刘婶儿,“只有一位女服务员,我替婶儿道个歉,这两瓶儿我请了。几位姑娘要喝什么自己拿吧。”

老灶火锅开了十年,倒真是老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连客户也多半是常来的,今天这样的事儿,都算是他乏味生活的点缀。如果不是倪芝,他的生活可能继续这么一潭死水下去,包括谢别巷说的,回去掺一脚工作室的事儿。

陈烟桥压根儿没这个动力。

而且觉得想也不敢想,以前做梦都是把烟.巷做到圈内知名,现在十年浑浑噩噩,梦就自己实现了,只不过看他有没有这个脸皮去接。换作没和倪芝在一起之前,他闲散多年,当个教画的老师就差不多了,但他不想委屈的他的小姑娘。

他何尝不想意气风发,裘马轻狂。

可惜年轻时候该说的豪言壮志一句不落,现在任何时候没数以前他都不愿意再提了。

陈烟桥叼着烟,把放在角落的快递箱子拆开,犹豫一会儿,才拿出来之前谢别巷给他寄的电脑、数位板之类的装备。

谢别巷估计是知道他原本的破电脑根本带不动绘图软件,大冬天的陈烟桥折腾着装电脑,装乱七八糟的线,搬走旧的电脑,最后脱成背心,还是一身汗。

铁路小区偏老旧,暖气不怎么跟得上。

许多年过去,早忘记怎么安装的了。

陈烟桥洗完澡出来才看见手机里有倪芝的来电,竟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前了。

拨过去她正在通话。

便发了条晚安,让她早点休息。

倪芝正在跟冯淼通话,她等陈烟桥回电话许久,陡然看见一条毫无生气的晚安,不免低落。

“阿淼,我觉得他在回避问题,根本不想跟我讲,未来去哪里工作生活定居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今晚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我想谈一谈。”倪芝躺在床上,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可能年龄差的问题吧,老男人都不屑于跟你说道。像我们家老谢,我真的要气死。”

“不是年龄差。”

倪芝摇头。

今晚冯淼打电话哭诉她与谢别巷吵架,倪芝正好跟她说了近况,没同冯淼讲得十分清楚,只说她同一位大她十岁的男人在一起了。

冯淼嗅觉敏锐,直问她有白月光是吧。

倪芝苦笑,何止是白月光,饭黏子和朱砂痣都是余婉湄一个人。

然而她全然不能作比,跟一个以最美好形象活在陈烟桥心里的人作比。偏偏她还爱他的苦痛、他的伤痕、他的沉默,越爱他越要承受,活在余婉湄的阴影下,她站在女性角度来看,余婉湄处处都好。

她想抚平陈烟桥的眉头,堵住陈烟桥的叹息,最后发现这些都变成了她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