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少年落拓云中鹤陈迹飘零雪里鸿(第2/7页)

上官瑾惶然说道:“老师恩深义重,弟子何忍改投?”

方复汉皱皱眉头,哼了一声道:“怎的你也这样俗?学无止境,应该精益求精,哪有拘执门户之见,守着一些武林陋规,永远不许学别人技业的道理?我想给你找的名师,是当世奇人,武功十倍于我,还摸不准别人收不收你呢!”

上官瑾见他老师说得如此庄重,不禁愕然问道:“什么人物,老师如此推崇?”

方复汉先不回答,笑了一笑,问上官瑾道:“翼王石达开有一首诗说及解佩剑送给别人的,这首诗你可记得?念给我听听。”

上官瑾十分奇怪,怎的老师突然扯到翼王的诗?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这首诗弟子还记得,可是这样?

‘壮头忽起老龙吟,郁郁书生杀贼心;已到穷途犹结客,风尘相赠值千金。’”

方复汉捋须静听,似有无限感伤,听完之后,缓缓地说道:“我想替你找的名师,就是翼王解剑相赠的穷途之客。我是翼王的卫士,他却是翼王的朋友……”

方复汉继续往下说道:“这人是翼王的朋友,但他却与翼王意见不合,自翼王离开金陵,转战万里之际,他也就飘然远隐,不参翼王戎幕了。”

上官瑾大为奇怪,他最佩服的是翼王,听说此人与翼王的意见不同,心里甚不以为然,问道:“既然他与翼王意见不同,何以翼王还要赠剑给他?何以师父还会推崇他?”

方复汉笑道:“你总是把事情看得这样简单!意见不同,并不一定就是立身处世的大道相反,翼王虽是百世不可一见的奇才,但他也不见得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对。”

于是方复汉简单地给他说了这人与翼王之间的关系。这人复姓司空,单名照,也是一个风尘奇士。他对翼王的文治武功,俱都佩服,常说翼王用兵的神奇,可以比拟古代的名将,因此他死心塌地的为翼王所用。自翼王二十三岁封王起,他就一直参与戎幕。翼王也很看重他,对他推心置腹。可是临到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上,他却因与翼王意见不同,而终于分手了。”

说到此处,方复汉热泪盈眶,凄然叹息道:“这件事就是太平天国由盛而衰的关键,好好的一场轰天动地的事业,却因内讧而弄至瓦解冰消!”

上官瑾插嘴问道:“师父说的是杨韦之变?”

方复汉仰天长叹道:“正是这一件事!”原来当时太平天国虽封了许多王位,却以东王杨秀清最尊。东王自恃功高,欺压其余各王,连天王洪秀全也不放在眼内。北王韦昌辉师心自用,久已想篡东王的权位。就趁东王恃功而骄,为天王与各王所不满之际,布下阴谋,把东王杀了,而且还把东王的家人与部属二万多人完全杀掉。平心而论,东王虽有不是之处,但还不至落此下场。更何况东王的家人与部属二万余人,都还是太平天国有用人材,北王这样大开杀戒,正是大大地帮助了敌人,削弱了自己。

也正因此,翼王急急回京,制止北王残杀。当时翼王虽只有二十六岁,可是已经成为太平军的灵魂,手握重兵,名震中外。他这一回京,韦昌辉大为震恐,竟然想把翼王也杀掉。幸而翼王闻讯得早,连夜缒城逃脱。韦昌辉一不做不二休,索性把翼王的家人也全部杀掉。

翼王久著勋劳,却不料遭逢巨变,内心悲愤,自不消说。虽然天王怕他回兵,乱子更大,急急把韦昌辉杀掉。但其后却又重用亲人,疏远翼王。翼王心灰意冷,于是突下决心,带数十万大军,远离金陵西进,想另建基地,以图另创事业,另建奇功,与太平天国相呼应。

就在翼王下令西进之日,司空照痛骂流涕,一谏再谏,他说天王、北王虽有负翼王,可是整个太平天国事业,却少不了翼王。翼王此去,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很容易为满清各个击破。翼王听了,最初也瞿颜动容,可是终因太过自恃才华,全然不把为西方列强所支持的满清皇朝放在眼内。他拔剑而起,睥睨而语:“满清军中最强劲的曾家兄弟军,闻吾名而胆落,见我影而遁逃!你且看我从中原扫荡至西南,为天王辟万世之基,创万世之业!”司空照不敢再说,只好黯然流涕,不辞而行。

翼王石达开率几十万大军,转战万里,果然给司空照不幸而言中,因为力量分散,中了敌人各个击破的阴谋。待进入四川时,不但金陵方面的太平军大本营已经岌岌可危,就石达开手下几十万精锐大军,也因苦战七年,历地九省,兵力越来越弱,弄至力竭筋疲。到了大渡河时,前有天险,后有追兵。正在这时,司空照又匆匆赶到,劝翼王遣散士卒,化装逃亡。”

方复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你想翼王如何能这样做?那晚我仗剑侍卫,听得翼王与司空照辩论,翼王厉声说道:‘我负责全军,只有战死,万无逃走。我走错了路,带弟兄们陷入绝境,只有死里求生,再往外闯,哪能遣散军卒,让他们给胡虏逐个消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一个人的气节,临危而益显,我绝不逃走。’

“司空照好半晌没有作声,良久良久,这才哽咽说道:‘是我劝错了,既然翼王不愿逃,那我也愿陪翼王一同死。’

“可是翼王却又不许他这样做,翼王说:‘你和我不同,我是三军统帅,责任比你重得多;我一定要死,你却不能死,你还要以有用之身,了未了之事。’说罢,翼王就解佩剑赠他,并写了你刚才念的那首诗。”

方复汉追述往事,上官瑾听得泪涌心酸,哽咽问道:“那么司空照这人现在哪里?”

方复汉道:“翼王渡不过大渡河,战败被俘,慷慨就义之后,二十余年来,我都不知道他的踪迹。直到前几天,才忽然接到旧友传书,说他隐居西岳华山,也希望能和我见见。”

就这样,第二天方复汉便带上官瑾重涉江湖,去找寻翼王的旧友司空照。他们由江苏北部入山东,再入河北,游览京华,这才沿太行山麓行进,折入山西,至晋陕交界之处的潼关,华山便巍然在望了。

上官瑾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他离开了樯桅如林,篷帆掠影的江南水乡,进入一望无际,田畴千里的华北大平原,再沿太行山麓走,又入了地势险峻的山区。太行山脉蜿蜒千里,宛如华北平原后面的障壁,有时两山夹峙,中间峡谷,暗不见天;有时群峰相连,峭壁悬岩,几无去路。上官瑾纵目河山,胸襟开旷,这才体会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真意。

方复汉隐迹江南二十余年,音容俱改,果然没什么人注意他,让他带领着上官瑾,在华北兜了个大圈子,顺利到达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