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伤心人 第十二章 怪鸟怪飞(第2/3页)

——要成为好的猎人,必须要先学会等待。

还有忍耐。

十二月十一,戊寅参除,喜神东南,贵神东北,财神正北,冲猴忌祀。

耗费了那么多日子,终于还是让我看到他有所动了。

他走向大河。

(他甚至不懂得要先卷起裤脚!)

(他去拥抱大河吗?还是去洗澡?)

(天!难道他要去自杀不成!)

他走了“进去”——我的意思是说:他潜在水里,好一会儿,不是,半晌后,不,过了良久,仍没有动静。

我以为他已淹死了。

谁知道哗啦一声,他冒了上来。

看他喜滋滋的样子,仿佛在河里寻着了宝藏似的。莫非河里有着绝世的武功秘笈,他一直是在伺机而动!?

他手里真的拿着一样东西。

一件会动的事物。

鱼!

天,我等了他等了那么多天,原来他是去抓鱼!

莫不是那条鱼是“千年金娃”、“万载寒鲟”之类,吃了可以功力骤增十倍、廿倍或七成?

非也。

那只是一条有眼睛有嘴巴有鼻子(没有鼻子也有鼻孔吧?不知道,反正,我对鱼所知不多)的鱼,尤自活生生的在挣动着。

我心头叫苦。

——想我堂堂“剑客”横山十八,却窝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天,来看这小子抓鱼!

现在,我已怀疑不止那小子是白痴,连我自己都是一个白痴!

只有白痴才对白痴有兴趣。

不管如何,反正我已耗费了那么多日子了,也不在乎再看下去.看这不折不扣的白痴在搞些什么名堂!

我索性走近去。

他看我的眼神,跟看他的石头差不多。

——像我这样一个高手中的顶尖儿高手,他竟然视若无睹,如果不是功力太高不可及,就是入了心入了肺入了脑髓的笨瓜白痴!

好,我就看他白痴到几时!

他抓了一条鱼,就在离河流数尺的沙岸上,挖了一个坑,把水泼进去,变成一个小畦,他就把鱼放在畦里,然后又去抓鱼。

他抓了一条,又抓一条。

他好像变成了个渔夫。

——可是在他潜入激流之中抓鱼之时,我倒觉得他像一条鱼,多于像一个人。

老天,他竟在河边养鱼。

而我这样一个不凡人物,竟然整日呆在这儿,陪他养鱼!

不过,到这个地步,我越发要看出个名堂来,然后才让他死,让我走。

十二月廿四日吧?大概是喜神西南、贵神东北、财神正东……还是正西?应该是忌酿冲鸡……还是冲猴?反正,都记不大清楚了。

我是给那白痴搞胡涂了。

他在跟鱼说话。

仿佛鱼就是他的好友,鱼就是他的知音,或者,是鱼在跟他说话,又或,他本身就是一条鱼。反正我不懂。

不过,他跟鱼说话,我比较能接受一些:至少鱼是活着的东西,总比对枯枝、对石头、对河流、对天空说话像话一些。

他对鱼说的话,毕竟我也能听懂一些。

他(它)们热烈的“交谈”着。

他对鱼十分好,就像对人一样,不,简直是推心置腹,像对待自己一样。

——总没有人会对别人好过对自己吧?

有一条鱼,只剩下一只眼睛,他特别饲养它;有一条,厌食脱鳞,他更小心的照顾他。

有一条鱼,不能游了,他还居然抬着手指去教它游泳——老天,他(一个人)居然教(一条鱼)它游泳!

它们是那么喜欢他,以致他每次走近那水畦的时候,鱼们都浮上来对他吹泡泡,有时是对他左右摇动鳍尾,很欢迎他的样子。有时候,它们还会对他笑呢!

一点也不错,我没说错,是笑,对他笑。你没看过一条鱼在笑吧?或者,没见过一条笑鱼吧?我就见过了,而且,还有很多条,条条会哭会笑,还可歌可泣,七情之欲、应有尽有哩!

有次,几个顽童要捞走这些水畦里的鱼,也有几个地痞要把鱼抓回去作菜,白痴死也不肯,宁愿趴在地上扮狗逗笑,情愿挨拳打脚踢,只要他们肯不带走那些鱼。

他心爱的鱼。

——我可爱的鱼。

他并不还手(——奇怪,他为什么不还手?)

河流有时涨汐,水流会冲到水畦里来,但还没有足够的水量把鱼带走。

他为什么要养鱼?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养鱼?

风吹日晒、雨游雾浸,他又何苦如此?人生漫漫,可是这样茫茫的渡过,岂不是就像一条鱼、一条河、一朵云、甚或是一块石头一样吗?如果他真有绝世之武功,惊世之剑法,他又何以这般不珍爱自己?

我渐渐发现了:

他抓的鱼,都是残缺不全的、受伤的鱼。

有时候,他的神态,很有点忧悒,很有点苦楚,也像是一条鱼。

一条受伤的鱼。

——如果他是鱼,那么,究竟是他在养鱼,还是鱼在养他?要是他没有了鱼,他将怎么过?鱼若是没有了他,又将如何活?到底他是鱼还是鱼是他?

十二月廿五,喜神正南,生门正西,吉门西南……其他喜冲全忘。

老天,他有转变了!

他在看鸟。

十二月廿九,丙申虚破,宜忌一概忘个清光。

他离开河。

他上山。

上山看鸟去!

(我也去!)

(——到这个地步,已不到我不去,不容我不跟下去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一路上的乡间隐约有爆竹声,有年糕、煎糕和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大概是新年吧……经过的路上,更清楚的声音是:孩童们拍着手嬉戏着指着我们两人唱起歌儿来:

“……前面一白痴,后面一呆子……白痴系呆子,呆子似白痴……呆子打喷嚏、白痴打哈瞅……”

——呆子?他们唱的是我么?

我摸摸下颔,才知道好久没剃胡子了。但我并不以为意。

山中无日月。

天空任鸟飞。

对我而言,日子没有变,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亦没有变更。日子停留着不动,甚至没有白天夜晚,像凝固了一样。唯一改变的是,本来是鱼,现在是鸟。

他在跟鸟说话。

他在教鸟学武功(你看,那只鹩哥聪明地在石上把利啄磨刮了一下,就像高手磨刀霍霍一样,然后眨一下有神有采的眼珠,飕地一直俯冲过去,在他手背上啄了一啄——它成功地命中,迅疾全身急退,就像一击而中的高手,全没两样)!

他在跟鸟学唱歌。

我敢打赌,他唱得比鸟还好听,比鸟更像鸟,他不止是个鸟人,还会说鸟话。

我的天,他还学鸟飞哩。

开始的时候,也许他只是一只笨拙的鸟,飞起来也怪怪的。无疑,我是第一次看他展现轻功。这种轻功,只有我十三岁时的程度,我决未放在眼里,可是一直看在眼里,看多了,就发现:他飞的方法虽然笨,虽然怪,但你无论用什么招式、使任何方法,都决击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