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秋烧·鲥鱼·阿妈酒(第3/4页)

众人心里,尤其年长一辈,杀过来活过来了,也跌下去也站起来了,亦不免有些唏嘘,酒更一口一口地鲸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煞人。”

关贫贱、劫飞劫、饶月半三人都没有喝酒。关贫贱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贫寒之家,更无饮酒之福,喝酒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奢侈。

劫飞劫、饶月半本来是吃喝惯了,但在平一君这等前辈面前,却自制力极高。平守硕屡屡劝饮,徐虚怀、寿英、文子祥等人都尽兴而干,徐鹤龄因伤无法奉陪,劫飞劫二人却推说因秦焉横之死,没心情喝洒。滕起义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关贫贱同样沉落。

关贫贱却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极愉悦的心情,正在不断的思念着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鬓倩影里的余香。

这时已交一更鼓,众人吃得饱醉,便要去解手,杨沧浪酒虽喝不多,却摇晃着先去了。茅厕离设宴处需走过一列向有小亭的青石板道,沿途月色皎洁,两排寂树,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汉霄见杨沧浪摇晃着出去,生怕这毛躁性子的四师弟闹笑话,便向关贫贱道:“你去看看你师父去。”他的用意也无非是要关贫贱多在杨沧浪面前献殷勤,以免常被四师弟当出气筒。

关贫贱应了,便轻身出去。祝光明为人心底光明,没有什么私己之见,刚才徐氏兄弟恳求掌门人说话的神色,他早已瞧在眼里,便先打开了话匣子,向平一君说:“平庄主,这番敝派弟子,误打误撞,救了令爱,说起来是掌门师兄的得意爱徒徐虚怀居的首功,他私下对令爱又十分倾慕,所以”

平一君“啊哈哈”地笑了两声,用手向徐虚怀遥指了指:“他?”祝光明点了点头。平一君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平婉儿:“她!……”祝光明又颔了首,心中也有些尴尬。

邵汉霄即笑道:“那是劣徒睡梦吃仙挑,他自个儿想得甜,三师弟乱作的媒。”正想自我调笑几句,找个台阶下算了。

谁知平一君笑咪眯地将左右两个指头一摆,道:“我家的黄毛丫头能配得上青城派的少年英侠,自是大喜,怕只怕小女高攀不起。”

邵汉霄喜道:“哪里,哪里,我这徒儿,是上次赈济黄河灾劫徐大善人长子,他今回见了玉皇大帝叫岳父,真娶了个仙女下凡了。”

徐虚怀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弟弟徐鹤龄虽痛得脸色惨白,也用肘部撞了他哥哥一下,两人发出会心的微笑。

只听平一君道:“徐少侠武艺高超,胆色过人,今年的‘侠少’,诸位高徒,可以说是当仁不让,至于徐少侠,我还希望他能在‘振眉师墙’上大显身手……”

徐虚怀大喜过望,拜道,“晚辈定不辜负前辈厚望。”

魏消闲笑骂道:“你这蠢家伙,还叫什么前辈么?”

徐虚怀何等精乖,即刻顺水推舟道:“多谢岳丈大人提拔成全!”

平一君呵呵长笑。魏消闲、祝光明、文征常都向平一君和邵汉霄敬酒,其余的小辈们如劫飞劫、寿英,则向徐虚怀与平婉儿敬酒。

平婉儿似不胜娇羞,始终低眉垂目,耳根都红了,一直不抬起头来。但如此看去,还是个美人胚子。

平一君颇有感喟道:“没想到我们近二十年来相聚,一聚就勾出了一段喜事。”

魏消闲善于应对,笑道:“这叫良缘缔结,早有天意安排。”

平一君呵呵笑道,“我们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就在这一句话刚刚说完,忽黑夜中一声似在地底又似在天上传来的凄厉已极,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大师兄”声音嘎然而绝!

“砰、砰、砰”三声遽响,五人掠了出去!

原来在这一刹那间,邵汉霄和平一君自大门急掠而出,文征常、祝光明破窗而出,魏消闲却自屋顶碎瓦冲起!

关贫贱跟出去,劈面而闻到夜间的幽幽清香,他一路迎风到了花林前,想在那儿等师父,忽听花丛深处,有人轻声唤他:“关少侠。”

关贫贱怔了一怔,月色下,花丛中出现了一张乍嗔乍喜的脸蛋,关贫贱道,“小初。”

也不知怎的,仿佛他出来,就是为了要等到她,现在她来了,他有无限的喜欢。

小初悄声说:“来,我们回琴心馆去谈。”琴心馆在一线天之后,离这白花枯林有相当距离,距筵宴处就更远了。”

“不能呀。”关贫贱摇头道:“掌门师怕还在席上,我们怎能离开呢。我还要在这里等候师父呀!”他这样说下来,心里虽是极端不愿意,但又不得不说出来。

小初垂了长长睫毛,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关贫贱只觉热血贲腾,禁不住上前一步,捂住小初的手,道:“我……我恨不得日日能见你“”

小初受惊似的抬起头,那一张美脸,像在月芒下的一抹飞霜。关贫贱不敢与她的眼光接触,又发觉自己抓住的是小初的皓腕,雪白冰凉,纤滑如绸,慌忙放了手,嗫嚅道:“对不起……”

话未说完,小初的手腕,陡地反扣了他的手,咬了咬嘴唇,道:“你一定要跟我来。”说着拉着关贫贱就走。这时已是子夜,凉风徐徐,香风送来,关贫贱跟小初背后,疾风带起的白色落花,飘在脸上,很是舒服,关贫贱心里却一片迷茫。

当然他很想永远也不挣脱小初扣住的手;但他又不知为何,觉得很不妥当。

两人到了一线天那处,小初这才停下来,这时一线天的岩壁,刚好凸露出来,挡住了月芒,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目,只闻对方细细呼吸。月光照得岩壁一片沉灰一片亮。

小初说:“关少侠,我有很多事,都瞒着你,日后你知道了,会恨死我……”

关贫贱由小到大,几曾给女人如此柔声细语,当下心中感动,几乎一腔热血都禁不住沸溢了出来一般,道:“小初。你对我真好”

小初没有回答,关贫贱说,“不管你做了什么,骗我什么,我都不会恨你,不会恨你的……”

由于这地方的岩壁折射,声音微微荡着,又从对面岩石那儿传了回来,萦回动听。

他见小初没有说话,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放到她面前:“小初,你相不相信我……”

只见黑影中的小初不住点头,双肩微微上下抖动着,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在抽泣。

关贫贱可慌了手脚。他不知该不该将大手搭在小初的秀肩上,哄她、安慰她、要她别哭。他一想到要不要把手搭过去,鼻际传来令人心里荡漾的馥香,反而退了一步。他只知道小初在黑暗里轻泣、颤抖,但他不知该怎么做是好。小初似在黑暗中等他,或想跟他说许多的话,而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子的身体。这一刻,他比战场上使出生死一发的一招更难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