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会

车停镇心十字街口,一家酒楼门口。

酒楼门两旁镌一副红木对联。

对联书道:

知味停车,移樽就教兴家国,

闻香下马,借箸代筹定山河。

店名为“英雄酒楼”。

“十恨天魔”沙蛮侯随在伊豆豆、小杨身后登上楼前石阶,瞥了一眼对联、店名,冷冷笑道:

“好大的口气!”

一个抱臂靠在楼门口的大汉顿扫了沙蛮侯一眼。

沙蛮侯见状,眼一横,喝道“怎么?看不过爷是不?”

那大汉瞅了一眼“十恨天魔”沙蛮侯背后背的一对吴钩,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沙蛮侯还想发作,却被伊豆豆喝住了:

“赶路要紧,莫惹事儿!”

这时另一个闲汉笑了:“嘿嘿,一个被雌儿管的角儿,也敢来称人物道英雄?”

他正笑着,不知怎的,忽腰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爬起正要骂出口,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如雷灌耳:

“店家,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样?”

原来是这几日天天来喝酒的铁匠阿华的师叔夫妇来了。

这对夫妇都有些本事。人又仗义好打不平,而且是常光顾酒楼的财星,还是别招惹为好。

那闲汉这样想道。

随后他看到了跟在师叔后面的铁匠阿华。

黑黑的阿华。

伊豆豆他们坐定。

店保殷勤地问:“这位大小姐和这位贵公子要些什么?”

他问的是伊豆豆与小杨。

好像所有开酒楼的店保都有这种本事,能一眼看出谁是主人,谁是贵客。

伊豆豆笑望着小杨:“杨大侠你来点吧。”这几天离宁波越近,伊豆豆待小杨越加客气了。

小杨目光懒洋洋地一扫店保递过的菜牌道:“虽然你们店门门对写着‘知味’什么的,谅你们也做不出真正‘知味观’的那些菜来,不说什么‘叫化童鸡’、‘满台飞’、‘斩鱼丸’了,凑合着来这样几个菜吧:‘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原来是杭州来的远客。”店保显然经多识广,见过场面,“不是小人代东家吹。杭州酒楼有什么菜,这里都能做。‘天香楼’、‘知味观’、‘奎元馆’、‘素春斋’、‘天外天’、‘八卦楼’,这位爷您尽管点!”

小杨闻言不由楞了一下: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高厨,能做杭州八大名店的名菜!

这时只听伊豆豆脆脆地道:

“那敢情好。给来一客‘天香楼’的‘武林炙鸭’、‘八卦楼’的‘江螺清羹’和‘素春斋’的‘扒鱼翅’。酒么,来一坛‘花雕’,最后一人来一客‘奎元馆’的‘大三鲜面’。”

“好咧!”店保响亮地应道,边报着菜名,边勤快地抹桌子、取来杯、箸,然后去提酒。

——遇到肯花钱的顾客,店保总是优礼有加的。

何况。

何况这肯花钱的主儿,还是一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酒菜上来。

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

又等了半晌,依旧杳无音信。

上雅座来为顾客送菜的店保来了四五拨,没有一个拿正眼看他们一眼。

这些店保们绕过了伊豆豆这张酒桌,把酒菜送到其他桌上。

送的菜中就有他们点的那几个菜。小杨嗅一下香味,便知这里做的“武林炙鸭”与杭州“天香楼”做的,完全是一家。

——因为天香楼的“武林炙鸭”正是他最爱点的一道菜。

小杨同时还记得,点这道菜的那一对夫妇和一个长得黑黑的汉子,是在伊豆豆点菜后跟着点的。

不仅这一道“武林炙鸭”,其他几道菜,也都是顾客们在他们之后点的。

但他们后点的,竟都先得到了!

小杨心下不由暗道:来了,来了,一路上平安了一阵,这蹊跷事儿,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沙蛮候不由气往上涌,猛地擂了一下桌子,叫道:

“店家,我们的菜呢?”

他这一声猛喝,直震得楼上所有的窗子都发出一阵震响来。

满楼喝酒、聊天的声音顿时全静下去,所有的且光都向这里射来。

这时,那“提酒去”的店保才慢慢地走上楼来。

店保的手是空的。

“我们的酒呢?”沙蛮侯冷冷问。

“没啦,没有酒了。”店保道,他远远站住了,不再向前走近,他心中怕,怕这死眉死眼的锦衣白脸人。

——这人身上有股煞气。

“那我们的菜呢’沙蛮侯又问。

这回他问得很亲切,还笑了一笑。

但店保不由眼角跳了一跳,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他觉得这白脸人的笑比发怒更可怕。

他甚至感到了这人眼中的怒意与杀机。

他低声嗫嚅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

“这就是说,我们点的‘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沙蛮侯还没说完,那店保接口道:

“还有‘武林炙鸭’、‘江螺清羹’、‘扒鱼翅’,连同一人来一客的奎元馆‘大三鲜面’,你们点的,一样都没有啦!”

“为什么?难道是嫌我们出不起银子?”

“不是,我知道几位都是有钱的主儿,楼下你们的车还是金车。”店保赔笑道。

“那为什么?”这回问活的是伊豆豆,“为什么别人点菜就有,我们点的就没有了?是不是瞧我们几个不顺眼?”

“哪里哪里,您小姐是天女下凡,那位公子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

“那么就是看不顺眼爷了?”沙蛮侯身子一长,入已到店保眼前,一手搭在了店保的肩上。

店保领顿似经受着巨大痛苦似的,全身发起颤抖来。

他抖着声强笑道:“大爷您更,威风——威风得—一紧!”

这一句话说完,店保已满头冷汗。

“那为什么?”沙变侯冷笑道,“总不会是你们老板想上排门板关门大吉了吧?”

他正说话间,忽一把推开店保,一脚踏在凳上,摆出大马金刀、大干一场的阵势——

他摘钩在手,双目逡巡,紫棱有威。喝道:“什么人?”

这时,一个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淡淡道:“好,这才有点味道。”

这人坐在高处。

高高在上。

这人花袍。

店堂都供着财神菩萨赵玄坛。

赵玄坛就是赵公明赵元帅,他黑脸,穿金钱富字锦袍,跨黑虎,擎神鞭。

据说把赵公元帅供得越高,香火越盛,财运越旺。

因此,这“英雄酒楼”的财神菩萨便高坐在供得高高的佛龛里,身上锦袍与跨坐的黑虎已被香火熏得花纹也看不大清了。

而现在这佛龛里,蹲坐在木雕黑虎身上的,不是财神赵玄坛,而是一个花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