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七宝太监(第2/5页)

皇帝抚弄着手中的白子,心中颇为踌躇,眼看角上的一条巨龙已成困兽之争,与中上腹的一片活棋之间只有几粒孤子,当真跳也不是,连也不是,思来想去,不禁恼怒,“难不成今天又让你赢了去?”皇帝白了对面的成亲王一眼,把棋子往棋匣里一掷,成亲王嘿嘿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皇上又累了,要不今天就点到为止。”皇帝瞪了瞪这个比自己还小着两岁的同胞兄弟,才要开口,就听见吉祥疾步走到帘子外禀道:“乞禀万岁爷,新任针工局采办,辟邪前来谢恩。”

皇帝正在尴尬之时,由他一打岔不禁觉得神清气爽,于是道:“叫他进来。”

成亲王不由赞道:“好个奴才,当真来的是时候,如果不是太后给皇上的,臣还真想要他回去,在王府里当差。”

“放在你那里当真大材小用了,”皇帝道,“你的王府里容不下这等人物。”

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一个身量瘦小着青色宫服的年轻太监由吉祥领着低头走进来,在帘外跪下叩头道:“奴婢辟邪谢主隆恩,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只觉他行礼之时体态优雅,口齿清澈大方,不觉已有几分喜欢,道:“起来吧。”

“是。”辟邪站起身,垂手站在外边,皇帝命人挑起帘子,“进来回话。”

辟邪往里紧走几步,慢慢抬起头来。皇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更听得身边的成亲王不由地“啊”了一声,只觉眼前的少年清爽异常,一张雪白的面庞上不带丝毫杂色,在柔和的阳光下,竟如寒冰般微微透明,更衬得一双飞目神光流动,不可方物,目光流转间,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寒意浸肤,令人不可平视。

皇帝不由向他招招手,他更走近了些,皇帝仔细再打量他,见他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远不像其他太监那样有些发胖,体格甚为清健,一举一动虽然恭谨,却颇带洒脱之意。

“你叫辟邪?”

“是。”

“老家在哪儿?”

“奴婢是京城人氏。”

“喔,这倒不多见。”皇帝道,“进宫几年了?”

“奴婢进宫晚,才九年。”

“你师傅很器重你。”

“是师傅的错爱,各位主子的抬举。”

“你这个差事不好当,”皇帝笑道,“针工局和内织染局历来和宫里各个主子打交道,太后品位素来不俗,现在的年轻女主子们也不好伺候,你师傅身兼两局掌印太监,一直犹得太后器重,你也当好自为之,尤其是财务上要小心。”

“是,谨遵圣命。”

吉祥在一边笑道:“这两年师傅的身体不好,诸事均由奴婢这个师弟打理,还算得体。”

皇帝道:“那就不容易了,小小年纪,做事倒是周详。”

辟邪道:“奴婢师傅曾经言道,处事皆如弈棋,每一步均需料到后事如何,方能妥当。”

“嗬,”成亲王摇着扇子道,“七宝太监还会下棋?”

“是,师傅极擅此道。”

皇帝突然问:“棋艺之道,你也会么?”

“奴婢师兄弟几个皆略知一二。”

吉祥道:“其中辟邪的棋艺最精。”

皇帝往棋盘上一指,笑道:“这倒要考考你,你看朕下一步该如何?”

辟邪望棋盘上迅速掠了一眼,道:“皇上胜局已定,奴婢岂敢妄言。”

成亲王一声失笑,道:“不妨,你且过来瞧。”

皇帝早知大势已去,听他此言,颇为诧异,道:“你倒说说看。”

辟邪道:“角上这条长龙即将脱困,与中腹成合围之势,成亲王边上这片黑子只怕有险。”

皇帝笑道:“这条龙如何脱困?你下给朕看看。”

“奴婢不敢。”

“不碍事,”成亲王急忙道,“皇上的旨意。”

辟邪见皇帝点了点头,才捡了一粒白子,往棋盘中一落,原来是小飞,那条长龙立时颇具破云而去之态。成亲王仔细一看,不由皱起眉,合拢折扇,凝神思索。

皇帝很是高兴,笑道:“好棋。”

辟邪垂首道:“奴婢僭越有罪。”

“哪里话,你把自称京城第一高手的成亲王都唬住了,给朕长了脸,哈哈。”

辟邪这才璀然一笑,原本微有寒意的双目顿时令人不觉有春风拂面之意,“谢皇上夸奖。”

皇帝点头道:“好生当差,别给你师傅丢脸。”

“万岁爷,”奉笔太监如意进来禀道,“太傅刘远在乾清宫外请见。”

皇帝与成亲王都一怔,众内监顿时敛气屏声,侧殿里一片死寂。皇帝脸色难看,半晌才道:“吉祥去请太傅,朕在书房见他。”又对成亲王道:“你在这里等我。”

才说着,就见吉祥一脸尴尬进来道:“回万岁爷,刘远回道:因有紧急事宜,不在御书房候驾了。刘远此刻就在殿外请见。”

成亲王望着皇帝,皇帝吸了口气,点点头,反而平静地道:“那就在这里见。成亲王也无须回避。”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身宽体胖的刘远疾步进来,在皇帝脚下跪倒行礼。

“太傅请起,”皇帝对这位顾命大臣相当客气,“什么事要急着奏?”

“皇上有多少天没有钦理朝政了?”刘远的声音十分响亮,目光如炬,直射在吉祥、如意和辟邪等内臣身上,“皇上每日里只知与亲王下棋射猎,还找了这些妖艳惑众的宦官天天随驾,如此荒废朝政,百官必将怨声载道,皇上请将这些宦官治罪,专心朝政。”

“太傅,这几个内臣不过是陪朕下棋,何罪之有?听太傅的话随便杀人,以后还有谁敢在主子身边伺候?再者,这几个内臣一向行事稳重,是太后亲自调拨到乾清宫的,太傅即使不相信朕,也该相信太后才是。”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重了,刘远只得道:“臣不敢,但说到太后,臣有一言——如今匈奴南下,又有苗人作乱,但国库空虚,大军粮饷不足,难以征讨。但是,太后外戚共有亲王四位,空占藩地,不缴税银,又仗着太后——”

“住口!”皇帝将他喝住,“刘卿,纵然你是先帝钦命的顾命大臣,也不应在朕面前挑拨朕和太后母子反目,更何况四位亲王甘愿镇守蛮夷之地,于国于朕都有极大的苦劳,你在此信口诬蔑,是何用意?”

“皇上,老臣一片忠心,只指望皇上亲理朝政,福泽天下,皇上信不过老臣,老臣只有以死相谏了。”

“你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动不动以死相逼,人人都象你这样,让朕这个皇帝怎么当?”皇帝气得发抖,道,“叫侍卫把他架出宫去,在家反省。”

刘远的哭叫声仍不绝于耳,皇帝怒道:“老匹夫,当真扫兴!”一拂袖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