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李怒(第2/5页)

“四月里被匈奴抢了五六十匹马,好在伙计们拼命,向南回缩了百里,牧场大部分还得以保全。”

“有没有人受伤?”李师问道。

“任佳死了。”

陆过在沉睡中微微一惊,眼前淡淡的红光浮现,晨曦中李氏兄妹的背影一片阴暗,李怒道:“五月里白老二过来了一趟,十五两三钱一匹的价钱,牵走了一百四十匹。六月上旬还来了一伙马贩子,十六两一匹,共八十匹。上等的好马现在还剩六成,次一点的,还剩三成。开春的时候马驹还多……”

“好了好了,知道了。”李师站起身来。

“你怎么就这么不耐烦啊?”李怒跳起来掸掸裙子,道,“二十多岁的人,也不想想成家立业?走了几千里路,有没有碰上好姑娘?快娶回来打理家业。”

“没有。”李师背过身,赌着气说。

“真是没用。”李怒伸手扇了李师后脑勺一下,“眼里除了刀枪棍棒,就看不见别的。”

李师一句也没敢吭,只是捂着头跑远了。陆过起身走出帐蓬,在篝火上的吊壶里取了水洗脸,看着李师的伙计们正帮胡老伯一家将马群从围栏中赶出来,千匹良驹撒了欢似地奔入草原里,马蹄声隆隆响成一片,根本听不见人声。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陆过回头见詹七指着胡老伯的帐篷,李怒和李师正在那儿对着陆过招手。

“原来是今科的武状元。”胡老伯也迎出来笑,“那就是朝中的大将了。”

敢情他现在才知陆过身份,请了他帐中坐定,问明此行目的后,沉吟了半晌,冷笑道:“征?匈奴抢,朝廷征,不过是一样的。官督民养了这些年,白羊的牧户十匹马里就有两匹白给了朝廷纳赋,如此还是不够么?白羊地面上最大的牧户,养马不过两千匹;就算你征去了整个白羊,也只是三万多。这在朝廷用兵是杯水车薪,对我们牧户却是生杀大计。”

陆过道:“朝廷在白羊的官马只有七八万,白羊牧户的三万良驹怎能说是杯水车薪?再者当今皇帝是通情达理的君主,在下离京时皇上再三嘱咐,不得强征。”

“不得强征?”胡老伯大笑道,“难道朝廷要买去这三万匹马么?”

李怒笑道:“只当这三万匹都是中马,十二两一匹的最低价钱,好歹也要三十六万两白银,你身上可带足了么?”

陆过道:“没有。”

胡老伯道:“将军是消遣小人来着?”

“不敢。”陆过忙道,“国库空虚,外敌觊觎,朝廷的银两也有限,现大多发到凉州前线去了,皇上和朝中的大臣为这点银子寝食难安。若是白羊马价不低于十二两,只怕国库就掏空了。”

胡老伯道:“将军的意思呢?”

“以老伯看,朝廷买一半,借一半,六两一匹是否可行?”

“哼哼!”胡老伯只是气得冷笑,也不说话。

“在下先打个保票,这拖欠的一半银两,等打完仗,朝廷一定会还的。”

“那也是打胜了,若是败了呢?”

陆过道:“胡老伯,咱们诚信之人不说假话。如今匈奴控弦之士二十万,铁蹄岂止于雁门之北?这场大战若败了,清和宫定是付之一炬,万里山河任其蹂躏,国破家亡之际谈什么十八万两银子?”

胡老伯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将军多说无益,让老朽再想想。请吧。”

这便是逐客了。陆过到底有些沮丧,说了句告辞,退出帐外。李师上前道:“别着急,这里说不通,且去别的牧场看看。”

陆过心中却有别的计较:胡李两家已是白羊最大的牧户,要说是群龙之首也不为过。要是开始便被胡家严拒,其他的牧户看在眼里,自更不必说了。心中十分踌躇之际,听得李怒道:“喂,你们!这里既然不成事,还不快上路,去别家牧场游说?磨磨蹭蹭的招人厌。”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才伸出左臂,那只灰鹰便扑腾腾扇着翅膀落在她鲜红的衣袖上。

“好!”陆过笑道,“等我片刻。”

“也等我一会儿。”李师生怕李怒将他扔在这里似的,忙跟着陆过跑去收拾行李。一路再更西行,两天之内也走了五六家牧户。听得陆过是征马来的,最后都不免不欢而散。陆过早有准备,竟不急不躁,到了第三天,依旧客客气气地拜访吕家。

吕家的东主吕彤早听到了风声,笑盈盈迎了陆过进来。吃着酒,陆过又将正事问了吕彤一遍。

“半价么?”吕彤笑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倒是出乎陆过意料,“吕庄主……”

吕彤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我已听说两天了,我好好地掂量了一番,觉得此事关系中原气数,我们一己私利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陆过大喜,道:“难得有吕庄主这般重气节顾大局的人物。”

“过奖了。”吕彤朗声大笑。

李怒白了他一眼,道:“吕叔叔算什么顾大局的人物?还不是因为胡伯伯不让征,他便一定要献马出来;若胡伯伯早两天答应了陆过,吕叔叔此时定咬紧牙关,死活把着他那几匹瘦马便了。”

吕彤却不以为忤,红了红脸道:“小怒姑娘真是看得透透的。我和胡老头势不两立,就要和他对着干。话说回来,换作是李家牧场,该怎么着?”

李怒道:“能怎么着?出关的将士没马骑,难道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匈奴打进来么?”李师听着忍不住叫好。

吕彤转而又问陆过:“陆将军言道,此战之后就将欠款补齐,可有此事?”

陆过微一犹豫,李怒已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信他!”

陆过胸口一热,冲着李怒点点头,“我以性命担保。”

吕彤击掌道:“好!”刚长身而起,詹七撩开帘子冲了进来。

“匈奴!已趟过放马河,过来了!”

吕彤脸色一沉,踢开帐篷角上的箱子,里面七八柄弯刀落了一地。他抛给李怒一柄,道:“多少人?”

“三十多个。”

“詹伯,你且带着人护着马群先走。”李怒抄起刀抢先奔了出去。

陆过一把抓住李师问:“我们有多少人?”

“二十七个。”李师不耐烦地摔开他的手吼了一声。

陆过随他跑到自己的马前,扯下行李包裹,急道:“你想硬拼不成?”

吕彤已上了马,挎着弯刀怒道:“他们是狼!不杀便要咬人。”

陆过道:“如此冲上前去,短兵相接,岂不是自寻死路?且听我调派一回如何?”

吕彤一怔,“我倒忘了,你是朝中的大将。”

“说吧,”李师出人意料地爽快,抽出长剑持在手里,“我听你的。”

陆过当下指了七个人,命他们将牧场中的六百匹马速速护走,仍留了五六十匹在栅栏里做饵。帐篷、辎重一概不顾,只留在原地。其余众人拉着坐骑隐藏其后,凑齐了两百来枚箭,张弓设伏。陆过在几处奔走,猛见草垛后红衫的影子,“怒姑娘,你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