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李怒(第4/5页)

众人都在喝彩,陆过不料这么快就大事商定,兴高采烈地喝了几杯,闹到夜半实在难以支持。牧民们尽兴而归,扯开嗓子围着篝火歌唱。吕彤和胡老伯还在抬杠,气哼哼道:“你家的母马拐了我的马,生的良驹都被你占去,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嘿嘿,”胡老伯脸上泛着红光,“不提这个也罢,你儿子拐了我大闺女做了媳妇,我却说什么没有!小伍子,外公家里大,回去跟外公住,你黑子哥哥等着你去玩呢!”

李怒扑哧一笑,赶了两个老头出去,在外边静静替陆过放下帘子。篝火被隔在外面,帐篷里又是一暗,李师瞪大眼睛仰面朝天躺着。陆过透了口气慢慢道:“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

李师默默眨了会儿眼睛,在欢快的歌声中翻了个身,“我也是。”

此后一个月里,陆过、李师连同胡、吕两家的东主伙计四处奔走,劝说牧民献马参战。八月头上,各处牧场便陆续回撤至白羊府内,将马匹交入白羊牧苑,陆过命同来的参事调了人,把牧民所献逐一登记在册,除去种马、马驹等,最后陆过在白羊征得的战马共有两万五千多匹。剩下的,只是银两这一件事了。陆过抽空关上门,独自取出皇帝的密旨,解开明黄的油缎套子,里面先落出了一封书信,信封上字迹端正,却浸透冷然的寒意。

“白羊州盐政?”陆过一怔,再展开密旨卷轴,仔细观看,更是大惑不解。

次日连同了参事和李师,陆过来到白羊州盐政衙门,求见盐政徐累。李师不是官场上的人,把三人马匹拴在桩上,便走到树阴底下抱着剑等候。才小半个时辰,徐府正门大开,徐累恭恭敬敬送了陆过出来。宾主客套一番分手告辞。

“怎么样?”李师问。

陆过皱眉道:“银两已有了。”

“十五万两?”

“正是。”

李师也咂舌道:“我糊涂了。这买马一事与盐政何干?十五万两说给就给,一点也没含糊么?”

陆过摇头道:“我也不明白,只怕问了六爷才知道。”他命参事带着徐累的银票,去钱庄调齐银两,明日起向牧民支付征马银,自己便和李师出城前往白羊牧苑。行到途中,忽见西边飞尘冲天,黑压压的马群顷刻到了眼前。陆过和李师驻马一边相让,三千多匹马潮水般奔腾,年轻牧民往来奔驰,清亮的吆喝从荡人心魄的马蹄声中透出来,手中的鞭子打着转在空中噼啪脆响。一个彪悍青年转脸望着陆过,石雕般英俊坚韧的脸上突然绽开大笑,向他们挥手,“哎——”

“哎——”李师也兴高采烈地摆动胳膊。

远处一个圆脸的少年更是发疯似地在漫天尘土中挥手欢笑。

“认识?”陆过问。

“呵呵,怎么不认识?那孩子是我兄弟乐子儿。”

“另一个呢?”陆过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那个英俊青年,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李师笑道:“那是陶铮,过两天他便和怒儿成亲了。”

“是、是吗?”陆过被灰尘呛得咳了一声。

李师仔细地打量他的脸,“你怎么了,嘴唇也是白的。”

陆过笑道:“我的伤口痛。”

“少来吧你!都好了一个月了。”李师也笑了。

八月二十二,李家的大小姐怒姑娘出阁的好日子。草原上的亲朋好友聚在陶铮簇新的雪白帐篷前,在夕阳下高唱赞歌,新娘从西骑马徜徉而来,犹如晚霞拂地。陶铮揭盖头的双手不住颤抖着,惹得众人一阵大笑。李怒绯红脸庞上漆黑的眼睛慢慢抬起来的那瞬,陆过就知道,今天必定要醉了。烈酒烧喉,心痛欲裂,让他不知何时离开了热闹的人群,伸开四肢仰面躺在地上,芳草带着天空无垠的气息,让他倍感孤单。

“在这儿干什么呢?”李师手里提着酒壶坐在他身边,凝望银河。

陆过道:“不成了,我已闻不得酒气了。”

“南蛮子!”李师笑了起来。

远处仍是歌声不断,李师仰头又干一杯。“我说陆过,”他道,“明儿我们就回京了,你可有什么要紧事还没办成的么?”

陆过想了想,摇头道:“没有,白羊的事都办完了,不必再留。”

“听你口气巴不得早些走似的。”李师略有不豫之色。

“我是南蛮子,”陆过道,“你知道的。”

李师呵呵地在笑,只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嘲笑他是南方人,以至陆过觉得回程的一路上竟有些心虚和无趣。

九月初九,重阳。皇帝侍奉太后登城北玉指山礼佛,朝中府寺部院大员均都随行。陆过才回京,以为今日得闲歇假,却不料一早收着了辟邪的贴子,忙驱马至飘夏桥赴约。伙计殷勤地接了缰绳去拴马,陆过抬头,辟邪已在暑楼顶层的窗口看着他微笑。

“好马!”辟邪一见他便赞道。

李师也在座等着,道:“那是我妹妹的马,陆过原来的那匹又老又丑,不像话,我妹妹受了他的恩惠,便送他骏马还情。”

“陆兄此行顺利,差办得极好,皇上都甚是嘉许,陆兄一战成名,今后飞黄腾达,可喜可贺。”

“公公取笑在下了。”陆过道。

辟邪举杯道:“重阳登飘夏,青云瞰京华。说的就是陆兄今日的得意,且干了这杯。”

三人入席,陆过道:“有几件事,在回明兵部之前,想先请教公公。”

“哦?”辟邪用帕子捂着嘴嗽了一声,笑道,“不敢当,陆兄的见解总是高明的,我在此领教。”

陆过从怀中取了个折子给辟邪道:“公公请看。”

辟邪飞快地读完,微笑道:“茶马制?”

“正是。”陆过指着李师道,“还是多亏了他。她妹妹李怒成亲那天,白二哥也来道贺,他驮的都是中原多峰一带的粗茶,一问之下才知道西北诸国素喜中原茶,每七十斤便可换得一匹中马。我想,匈奴之战迫在眉睫,国家财赋大半尽于用兵;中原国库空虚,但茶还是要多少有多少,如与西蕃易马,这大半年内又是万匹良驹入苑,岂不是好事?”

辟邪点头道:“甚好!这个折子我留着。陆兄再另拟一个,呈给兵部翁大人。”

“是。”

辟邪将折子揣到怀里,另拿了本册子出来,递给李师,“我最近忙,你留在京中,好好练练这上面的内家心法,到时我还等你大放异彩呢。”

李师当着陆过的面翻了翻,陆过只见上面图多字少,却笔笔清冽无情,心中一动,再见李师翻到最后,却显那笔力不足,气势散漫。辟邪猛嗽了一阵,小顺子端水过来伺候。

李师道:“这便是你的字了,怎么越写越差?”

辟邪笑道:“呦,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