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王举(第2/6页)

皇帝点头,君臣二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谈成亲王景仪,当即敲定了良涌。此时夜深,翁直告退,皇帝向屏风后招手,“你看如何?”

辟邪踱出来笑道:“万岁爷圣明,奴婢无话可说。”

他的身子还在微微地发抖,皇帝问道:“你累了么?”

“是有些累了。”

从倚海阁退出,脚下林海汹涌咆哮,从海底的深渊里只传来一句垂死的尖叫,模模糊糊象是那有些忘却的声音。的确是很久没有人提及了,颜王二字就像是点燃的引线,仍然可以随时随地将辟邪的心炸得粉碎,好让血液中流动的利剑脱鞘而出。他觉得自己的双手在杀气腾腾地颤抖,空旷夜中血雾飘浮,身只影孤无处可去。

“怎么还在这里?”皇帝站在廊下问。

“今天歇得早,奴婢在想去哪里。”

“没地方去,就陪朕呆一会儿。”

辟邪笑道:“还聊政务么?奴婢不行了。”

“那就不说话,下棋也好。”

“啊……好。”辟邪怔了怔,“遵旨。”

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的雨,等终于放晴的时候,传来了好消息。景优公主与大理皇子段秉终于圆满成婚,而良涌也欣然奉旨,择日上京面圣。北方虽然并未大胜,但仍捷报频传。

据如意的密折,段秉不但在官面上与如意甚是融洽,还遣了心腹常常往来。辟邪看后,总觉那所谓的心腹正是宋别无疑,但自己并不喜宋别与如意往来,多生枝节。隔日宋别的谍报也到了,原来是段秉授意所为,料想这位太子也是蠢蠢欲动。事已至此,辟邪只得回复请宋别对如意多加照顾,小心他落入段秉彀中。

他打发小顺子将京营的公文和密信带给李师,眼看是皇帝起身的时候,整理宫服至倚海阁前,只见小合子一人在外。

“我来得迟了?”

“不迟、不迟。”小合子上前给辟邪行礼,道,“万岁爷去河边钓鱼了,叫师叔也过去。”

辟邪笑道:“皇上还钓鱼?屡战屡败也不觉得腻。”

“可不是。”小合子也笑。

河边果见皇帝便衣坐在椅子里,四周一片肃穆,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辟邪只得悄悄走近,轻轻道:“皇上万福金安。”

“嗯。”皇帝回头,“坐那边吧,折子都拿到这儿来了。整天在屋里,白糟蹋了这么好的春日。”

东方曲折的河面上是明亮的绯红,林中的青鸟感受着春光恬静的温暖婉转歌唱,渐升渐高的阳光投在辟邪身周,蒸腾着他清晨的寒意,奏折上明亮的阳光渐渐灼痛了他的眼睛,抬头看时,皇帝仍平心静气、目不斜视地盯着河面。

“还没有上钩的?”辟邪悄悄地问吉祥。

“没有。”吉祥笑道,“等午膳了以后再说吧。”

“午膳以后?”辟邪恍然大悟,和吉祥偷偷地笑。

午膳摆在河边,皇帝心不在焉抽空问了辟邪几件事,最后皱眉道:“朕就不信没有上钩的。”拂袖又坐回原处。

胡动月持着急报上前,一时不敢打扰,只得递给了辟邪。

这是王举的急奏,辟邪忙打开看了,走至皇帝身边,轻声道:“皇上,王举的急报,震北军又是大捷,歼敌一万一千人……”

“有了!”皇帝大叫一声。

此时鱼线一动,果然有一条青色鲤鱼上钩,皇帝将上前帮忙的内臣赶开,忙着起杆,鲤鱼在地上跳了两下,皇帝将它从鱼钩上卸下来扔回水中,站起来喝道:“看这鱼半死不活的,就知道你们捣鬼,都给朕出来。”

水下鼓出一串气泡,原是潜在水底给皇帝钩上挂鱼的小太监闻言大惊,竟呛了几口水,窜出水面咳嗽的满脸鼻涕眼泪,还勉强道:“万岁爷恕罪。”

皇帝笑道:“你们以为朕就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么?朕什么时候在上江钓得过鱼?你们这些马屁本事怎么早没想起来?都是些蠢货。”

“瞒不过万岁爷,”那小太监被风一吹,冻得发抖,可口齿还很伶俐,“奴婢原说不顶事,万岁爷想钓的哪里是这几条鱼,万岁爷是姜太公钓鱼,意在沛公。”

皇帝气得笑起来,身后似乎也传来辟邪的欢笑声,此时春日下的蓝江,远岭上的残雪,无不鲜明透亮,清澈动人,皇帝心中满是勃勃欲动的欢畅,扔下鱼杆,对辟邪道:“我们骑马走动走动。”

“是。”辟邪揣着折子紧追上前。

皇帝的马甚快,沿着江岸狂奔了一阵,才扬鞭大笑,“好!”

“皇上。”辟邪跟上来叫,“皇上,奴婢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听了别扫兴。”

皇帝扭头笑道:“什么?”

“王举折子的后面,是力请进军……”

“朕看看。”皇帝劈手将折子抢过来,看完大吃一惊,再仔细看了一遍,将折子摔在地下,“老匹夫!打了几个胜仗就忘乎所以。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造反了!”

辟邪跳下马,拾起折子擦去上面的尘土,见皇帝要下马,衣裳下摆却挂在镫上,连忙上前替皇帝解开。“皇上息怒。”

皇帝余怒未消,将马鞭狠狠掷在河里,“给王举加急手谕,只得坚守,不得冒进。”他叹道,“兄弟姊妹也好、夫妻也好、臣子也好,没有一个能顺从朕心意的。想来似乎只有你们师兄弟三个,还从未让朕失望过。从前几代先帝祖宗里也有宠信宦官的,朕从前听了还要笑他们,现在才知道,那些臣子、妃子、皇亲国戚,只要不在眼前,就想方设法地和朕作对,难以把握。”

辟邪却怕他将怒火扯到自己头上,忙道:“百官中有很多都能只想着皇上圣意办差,也不都是皇上说的那样。”

“算了,这是朕一时的气话。”皇帝道,“无论如何,王举大胜,还是要褒奖的。”他回过头来问,“你听见了么,远处那是马蹄声么?”

“好像是的。”辟邪往东边路上眺望,“象是宫里人骑马过来了。”

“会是什么事?”皇帝奇道,走到路中间。

马队前领头的内臣勒住缰绳,跳下马,顾不得喘气,请下安去,“皇上万福金安。”

“你是哪个宫里的?”皇帝问。

那内臣还来不及回答,马队中红色骏骑便到了眼前。“皇上。”鞍上头戴帷帽身穿大红织桃花箭袖的少女跳下马来,叫道。

“你怎么来了?”皇帝看着慕徐姿摘去帷帽,盈盈叩首,却十分不悦,“太后准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蒙太后准许,前来上江侍驾。”

“你以为朕在这里玩闹么?不知你们都在想些什么。”皇帝拂袖而去。

慕徐姿咬住嘴唇,脸色涨得通红,辟邪看着也不知所措。皇帝已在前面道:“辟邪,你愣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