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是清凉的。

冬日的清晨冷得刺骨,尤其是天方破晓的当儿。

这时候,多少人还在热被窝里缩成一团。

可也有不少人已经起来了,顶着寒风,提着他那讲究的鸟笼子,心爱的鸟,满街遛达,一方面活动着筋骨,一方面呼吸新鲜空气,一方面也可以养成一种嗜好。

这是片空旷的绿野,有草、有树、有花,最理想的鸟场。

天还不亮,提着鸟笼子的都陆续到了。把鸟笼子往树上一挂,笼布一掀,听心爱的鸟儿高吭,或打一路太极,或三五友好呵着白气谈上一谈,他们引为人生至乐。

李莲英来了,他养的是笼画眉,凤眉、平头、阔胸、铁砂爪,相当好的一只画眉。

小德张他们没来,他们起不来,懒得起来,好在这时候李总管也不需要人侍候。

来遛鸟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也有年轻人,不过为数不多,有的年轻人只为着好奇而来,有的则是为着找某人而来。

找某人为什么从热被窝钻出来往这儿跑?

这可是很有道理理的事。

有的人一天见不着影儿,你怎么找都找不着他,可是他只有这养鸟的嗜好,遛鸟的习惯,大清早上鸟场去吧,准找得着他。

金碧辉跟李莲英是约好了的。

李莲英刚到鸟场没一会儿,金碧辉、秋子乔装改扮,穿着男装也到了。

李莲英迎着金碧辉要行礼。

金碧辉伸手拦住了。

李莲英目光四下瞟了瞟,低声道:“格格,您这么早。”

“惯了!”金碧辉含笑道:“在日本的时候,一直是这时候起床。”

“是、是、是,就凭您这种精神,咱们的大事哪有不成的!”

“李总管会说话。”

“奴才说的是实话,就拿普通的日子来说,没听说睡懒觉,日头老高还不起能发家的。”

金碧辉笑了:“这倒也是,只是咱们这档子事,能不能成那还在李总管你。”

“格格您这话——”

“你想啊!要没李总管大力帮忙,我见不了皇上,不是什么事儿都等于零么?”

“可不是么,”秋子帮了句腔:“等这档子事一旦成了功,李总管就是复国的大功臣了。”

李莲英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要是没耳朵挡着,能咧到脖子后头去:“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奴才怎么敢当,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谁叫奴才侍候过老佛爷,奴才生是大清朝的人,死是大清朝的鬼,就是脑浆涂地,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啊!”

金碧辉微微地点头:“李总管这份赤忱的确让人感动,的确让人感动,所以我才又找李总管来了。”

“您还跟奴才客气,您有什么事儿,请尽管吩咐。”

“小秋!”

金碧辉叫了声:“小秋。”

秋子马上从袖口里取出张银票递了过去,票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五百块大洋。

李莲英一怔:“格格,您这是——”

“皇上还不差饿兵呢,是不是?”

“这-奴才的份内事——”

“这会儿不是大清朝,什么是谁的份内事?”

“可是奴才老花您的钱——”

“你还跟我分彼此么?拿着吧!让人家瞧见不好看。”

李莲英一番做作之后,这才接了过去,一阵千恩万谢,然后窘迫地笑着说:“无功不受禄——”

“——受禄必有功。”

“格格,您吩咐。”

“我想到静园去见皇上。”

李莲英正把银票往兜儿里放,闻言一怔,手停在了那儿:“这个——”

“怎么,不好办?”

“恐怕难办,您是知道的,静园难进,外人近都不许近——”

“李总管,我算是外人么?”

“不,不,奴才不是说您,您当然不是外人——”

“这就是了,那有什么难的?”

“这个——”

“李总管,让谁进入静园,全在皇上,是不是?”

“那当然。”

“这就是了,只要你能帮我请准皇上,我有什么不能进入静园的?”

“格格,您这话固然不错,可是——可是——”

“李总管还有什么为难的?”

“这个——这个——”

秋子道:“李总管,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啊!”

李莲英捏着那张银票,只觉得它烫手。

让他把银票退回去,不能这么做,他已经接过了,再说他也真舍不得。

让他把银票放进兜儿里去,他可也知道,这张银票不是那么容易要的,也就是既受了禄,就必得有功。

他这儿暗暗叫苦。

金碧辉那儿又说了话:“李总管,皇上在‘一枝香’接见过我,足认皇上不是不愿见我,是不是?”

“是,是,那当然,那当然。”

“那么李总管不该有为难之处了,你要知道,除非皇上原意就这样下去,没有复位的打算,只要皇上还想复位,不是我说大话,皇上就必得找我,既是这样,皇上也就必得常召见我,咨议大事,‘一枝香’的事儿摆在那儿,在外头见面已经不安全,为了皇上的安危,我不上静园去,又该怎么办?”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

李莲英皱眉沉吟。

秋子道:“李总管别忘了,只这件大事能成,对咱们谁都有好处,现在咱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的话,那对咱们可都是大大的不利啊!”

“是,是,是,是,是,是。”

李莲英连声唯唯。

“那么,李总管怎么说,格格在等你的话呢!”

“这样吧!奴才待会儿先去茶馆儿坐坐,然后就上静园去,格格是知道的,去早了没有用,皇上是起不那么早的。”

“行,那我就等你的信儿了。”

“奴才去试试看。”

“李总管,只要你尽心尽力,我不会怪你的。”

“是,是,是,奴才怎么给格格回话?”

“我会找人跟你联络,就跟我今儿个约你一样。”

“是,是。”

“李总管,那么我们走了。”

“您走好,奴才不送您了。”

“别客气,玩儿你的鸟儿吧!”

金碧辉跟秋子走了。

银票,李莲英是放在了兜儿里,可是他已经没心情听他的画眉鸟那美妙婉转的鸣声了,等到望不见金碧辉跟秋子了,他也匆匆地取下鸟笼,放下笼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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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钟的时候,李莲英到了静园。

无功不受禄,既受了人家的禄,焉能不给人家建点儿功,他现在知道了,这些张银票不好拿,拿一张得付出一张的代价,可是现在明白已经太迟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世界上哪有白花钱的事儿,花出一分钱去,自然要获得一分代价。

李莲英进门就碰见了侍卫长祁继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