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卢村灭门

月黑风高,虽然只是刚过戌时,四野已经一片漆黑,除了远方几点微弱灯光闪烁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一条小溪蜿蜒流过,溪岸全是人身高的芒草,芒草外是一片茂盛的竹林。溪水潺潺而过,流水声夹着虫蛙的鸣叫声,本应是一片田野的天籁,但是听在岸边草丛中的两个小孩耳中,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各持一根竹竿,竿头系着一根细索,正在忙着将两根弯针当作鱼钩绑在索端上。鱼钩装好后,女孩就要抛线到溪中。

那男孩轻声道:“等一下,要先弄鱼饵。”

女孩嗯了一声,有点害羞地道:“蚯蚓好可怕,你帮我弄。”

男孩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来捏了两条扭动挣扎的蚯蚓伸到女孩面前,女孩压低了嗓子尖叫:“傅翔,你要干什么?”

傅翔压低了笑声道:“芫儿胆小鬼,蚯蚓也怕,早知道就不带你来。”

那芫儿低声道:“你自己也怕,我才来陪你。”

两人坐在草丛里,抛线入溪,开始垂钓。四周静下来,天色似乎更黑了,风渐大,呼呼有些凄厉之音,竹林不时发出竹杆相击之声,增加一些不安的感觉。

两个小孩心蹦蹦跳,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没有鱼儿上钓。芫儿有些耐不住了:“傅翔,我要回家。”

傅翔显然不满,但他的声音也有点抖:“说好一定要钓到鱼才回家的,好不容易瞒过了爹娘出来夜钓,那次我看汪大毛半个时辰就钓到好几条。”

芫儿道:“你骗傅伯伯要去方老师家借书夜读,却跑到这里来钓鱼,小心被傅伯伯发现了,又要倒霉……”

泼啦啦一声,傅翔喜叫:“上钩了,你快拉,快拉上来。”

芫儿的“鱼竿”一直抖动,她兴奋地叫:“快帮我,好像是条大鱼……”一面猛将鱼儿拉上来,夜钓的第一个战利品竟然是芫儿钓到的尺把长的白鱼。

芫儿开心极了,马上忘了害怕,从身后草丛中抓起一只竹篓,就把鱼儿放入,又催男孩替她再弄一个鱼饵,这时男孩的钓竿下也有鱼儿上钩了。

两个孩子瞒着家长偷偷出来夜钓,原本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黑夜四顾无人,其实都是又兴奋又紧张,这时钓得两条鱼儿,什么担心都没有了,只是兴高采烈地忙着装饵抛线,不亦乐乎。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两只竹篓中又多了几条鱼,芫儿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正想说要回家了,忽然指着远方惊声道:“傅翔,你看!傅翔,你看!”

傅翔也发现异样,他站起来,只见远方林子后的天空冒起一片火光,很快就直冲上天,照得天边层云皆染成红色。傅翔大惊叫道:“那是我们的村庄!芫儿,快走!”

他丢了鱼竿,拉着芫儿就要跑,芫儿也吓得发抖,但还记得抓起两只竹篓,把篓中的几条鱼都倒入溪中放生了,然后才跟着傅翔拔腿就跑。

两个孩子沿着溪边快跑,要绕过前方一大片树林才能跑上一条直通村庄的土路,两人心中都知道,火光冲天的那个方向,除了他们的村庄,并无其他人家,是以十分焦急,两人手拉手没命狂奔。

忽然远方传来两声爆响,一长一短,似乎大火烧到了大量易燃物,发生了爆炸。芫儿一惊之下,被脚下蔓草绊倒,由于跑得快,一跤摔得不轻。傅翔赶紧拉起她问道:“有没有摔伤?还能跑吗?”

芫儿忍痛摇头道:“没事,我们快跑!”

两人堪堪跑到林边,傅翔忽然停了下来,以手势要芫儿噤声,侧耳倾听之下,果然听到随风而来的人语声。傅翔拉着芫儿在长草丛中蹲下,仔细分辨远方传来断续的吼叫声:

“……杀无赦……一个不放过……”

“……杀无赦,别让跑了……”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芫儿已经吓得哭出来,傅翔忙低声喝道:“芫儿别哭,村里出事了,有人在杀人,我们不能回去了,先……先躲一躲。”

前面就是一片树林,傅翔知道只要躲进去就不易为人发现,他拉着芫儿跑入树林,悄悄躲在树下长草中,一动也不敢动,竖耳仔细辨听。

远方的吆喝声不时传来,入耳心惊。傅翔在芫儿耳边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绝不出声,你用手掩着嘴巴。”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近处的人声,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发自树林外:“老兄见首不见尾,既然胆敢管咱们的事,又何必躲躲藏藏?”

声音十分清晰,似乎就在不远处,两个孩子心跳如鼓。傅翔悄悄从树枝丛中望出去,只见树林外小溪旁站着两个人,相距数丈。背对溪水的一人宽袍大袖,头顶方巾,似乎是个书生;面对他的那人全身劲装,头戴圆帽,虽处黑暗中,在半天火光下仍隐隐可见其外袍金光闪动。

那文士声音有些沙哑,挥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隐居此地,原无意多管闲事,但你们杀人放火、不留活口,还有人性没有?”

他这一出口,躲在林中的傅翔和芫儿都吓了一跳,两人几乎同声叫道:“方老师!”

原来那声音沙哑的文士,竟然是每天教授两个孩子诗文的方夫子。

方老师原非卢村人,十年前不知从何方云游至此,见村庄四周风景不俗,村人善良勤奋,对读书人尤其热情尊重,就在村中留了下来,平日白天开塾授课,晚上常在茶铺讲古论今,很得村人的敬爱。

傅翔和郑芫的父母也并非土生土长的卢村人。傅翔的祖父傅友仁二十年前带着儿子及家人来到卢村定居,除在卢村兴建宅子,并开设了一个刻印书籍的印坊。十二年前,得孙傅翔,三代单传,却有天伦之乐。五年前祖父过世,父亲继承祖业,亲自在家教授傅翔认字读书。

郑芫的家庭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寡母带着她从外县逃荒来到卢村。母亲刚到时贫病交迫,几乎沦为乞丐,村人见其可怜,便将一些食物和旧衣服周济她母女。傅家见她母女长得秀气斯文,虽处穷困却言语有礼,便将一间闲置的茅屋供她们居住。

村民不久就发现芫儿的母亲有一项极为高明的技艺,就是酿酒。这逃荒而来的郑娘子酿造的三种水酒皆香醇可口,远胜村中原有的酒家,好心之辈就劝她若开了酒店,一定生意兴隆,也照顾了母女两人的生计;那郑娘子却十分有见地,她对村人说自己落荒来此,承蒙村人收留照顾,虽然造得一手好酒,那敢自设酒店坏了别人生意,但愿为村中原有几家酒店酿酒,自己赚些生活费用就好。因此村人皆赞郑娘子有情义、有见识。

傅翔和郑芫年龄相仿,傅翔十二岁,郑芫小他一岁半,两人都在三、四年前拜在方夫子的私塾中就读。两人聪明伶俐,最得夫子喜爱。那方老师不但学识佳,更兼精通医理,村中人有病常请夫子把脉处方,夫子并不收取费用。傅翔年纪虽小,却对医道极有兴趣,方夫子见他悟性高,课余便也传授他医药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