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坤一掷(第2/11页)

然而此时,方冀心中正为另外一件大事而困扰。

这天晚上,师徒俩吃过简单的晚餐,方冀对傅翔道:“翔儿,去把卤锅中的好东西切他一盘,咱们好好喝两杯。”傅翔切了一盘卤菜端上来,有半只酱鸭、三个卤蛋,还有半盘腌白菜,淋了些卤汁,看上去确是下酒的好东西。

那鸭和蛋都是自家养的,菜也是傅翔学着腌制的,这几年两人自理生活,调理吃的都有一手功夫,每逢师徒俩坐下对饮,都倍觉轻松愉快。但此时方冀啜一口烈酒,心中却思量反覆,竟然忘了吃菜。

傅翔见师父面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便问道:“师父,您在想什么难事?”方冀呵了一声,放下手中酒杯,望着傅翔道:“不错,师父是在想一件难事……”但说到这里又打住。

傅翔深知师父是个足智多谋、反应极快的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踌躇难定的模样,不禁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将手中酒杯轻轻放在石桌上。

这时方冀开口道:“翔儿,为师想要离开一段时间。”

傅翔吃了一惊,不知如何接腔,方冀接着说:“师父打算明日一早下山办一件事,你则留在此地好好读书练功,为师此行快则两个月便回,慢则,慢则……”

方冀忽然停口,拿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续道:“翔儿,你是为师平生仅见的习武奇才,以你目前的功夫,武林中能打败你的已经不多,但为师感到最为惊奇的是,你更上层楼的进步余地似乎是永无止境。如果你能突破明教十位前辈独门内力之间的阻绝,你必将成为明教有史以来的第一高手,甚至成为天下无敌的武学巨人。”

傅翔听师父把话题转到自己的武功进境上来,连忙恭声道:“弟子不敢有此奢望,只是一步一步扎实苦修,希望不负师父教诲……”

方冀摇手止住傅翔往下说:“你先别说这些,为师离开之前,自会为你定下一份功课表,让你在为师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继续修习。你虽只有十六岁,但独立生活不成问题,身上武功足以自保,为师此去甚是放心。”

傅翔终于壮起胆子,问道:“师父此去要办的事一定十分艰难?”

方冀望着傅翔,过了半晌,长叹一声道:“翔儿,明教从教主以下所有高手被一网打尽,这笔血债能不清算一下么?为师这唯一的漏网之鱼,难道就躲藏偷生一辈子么?”

傅翔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嘶声道:“还有翔儿的杀祖灭门之仇,也要报了!”方冀抬手道:“翔儿你莫急,咱们师徒情同父子,我仇如能报,汝仇也就报了。我仇如不能报,凭你十五、六岁一个少年,这大仇又怎能报得了?是以你当下最重要者,乃是苦练功夫。”

傅翔脑中飞快地思索师父的想法,忍不住打断道:“师父要去南京?”方冀点了点头。傅翔颤声又问:“师父要去杀皇帝?”方冀没有回答。

傅翔想到师父要一个人去南京杀皇帝,又想到在灵谷寺的郑芫,便冲口而出:“我陪师父一道去。”

方冀摇摇头,微微一笑道:“翔儿,师父不会莽撞地以一人之力去杀皇帝,但我必须去南京好好打探一番,了解一下情况;这些年来,师父无一时或忘。如今你习武有成,我明教绝学在世上已有传人,师父终于可以放心去办这桩大事。算算看,今年是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已经七十岁了!”

傅翔知道师父是怕皇帝得个善终,明教的血海深仇就找不到正主儿了,这才急着要去南京。但他听师父说要先去京城打探状况,并非立刻要以一人之力刺杀皇帝,便暂时放下了心。

方冀续道:“师父此去,来回两个月尽够了,若是过了两月师父仍未回来,翔儿,你就到南京灵谷寺来寻我。就你现下这个小伙子的模样,走遍天下也没有人认得你,大可不必躲躲藏藏。哈哈,恐怕郑芫见着你都不认识了。”

傅翔一听到郑芫,无端脸上一热,但此时不及多想,他抓住要点追问:“师父若是两个月仍未归来,那……那意味发生了什么事?”方冀沉吟了良久,才答道:“也许被什么事绊住了,来不及赶回吧。”

接着他又说:“翔儿记住,为师此去沿南河入汉水而下,再顺长江到京城,一路上都会用咱们明教的秘记留下行踪。你如下来寻找,一路上也留下记号,如此咱们无论如何不会错过。”

傅翔仍想陪师父一道下山,但他深知师父个性,此事他老人家在心中盘算已久,既经决定,再无改变之可能,便把再次要求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

方冀说完后心中一轻,伸筷挟了一块酱鸭吃了,喝一口酒,赞道:“翔儿,你这卤味青出于蓝,做得已超过师父的手艺了呢!”傅翔见师父口气变得轻松,也凑趣道:“师父不听圣人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翔儿这酱鸭做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方冀一面点头,一面暗思:“何止做酱鸭,这小子的武功超越老夫,只怕也是指日可待了。”

这天晚上,傅翔做完晚课,坐在床上冥思,他想到这几年来和师父形影不离,亲密更胜父子,明日师父将要下山远行,师父虽然说得轻松,说是去南京“好好打探一番,了解一下情况”,其实他只身入虎穴,可以想见必是万分凶险。

他又想到师父的话:“如今你习武有成,明教绝学在世上已有传人,师父终于可以放心去办这桩大事。”明明透露此去京城,如有下手的机会,师父定会奋力一搏,因为他又说:“朱元璋已经七十岁了。”

傅翔愈想愈为师父担忧,终于他想到:“我要尽快把师父留下的功课做到十成,到时候不管有没有两个月,我就下山去寻师父。”想到这里,便不再忧心,倒床就睡。

傅翔的个性极是爽朗,凡是多忧多愁也无济于事的事儿,在他心中只要有了个法子,便不再去多想。

次晨天尚未明,方冀已飘然下山,留下三页字笺,除了再三叮咛诸事外,便是两个月内傅翔必须修习的文武功课。

三页纸笺上还放着师父的那个鹿皮袋,傅翔打开一看,只见袋内两册明教秘笈和一卷画卷,另外还有一本新册子,封面上写着“方冀药典”,正是师父的笔迹。

傅翔心中一阵激动,师父竟将这些至宝秘笈留给了自己,甚至包括近年来师父自撰的医药宝典,那么他老人家此去是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了。傅翔想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心中便有一股冲动要追上去陪师父同去京城,但他知道此时就算追了上去,师父一定严命自己回来,没有用的。

他望着师父最宝贝的鹿皮袋沉思了一会,便小心翼翼把皮袋及三页字笺藏好。傅翔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孩子,他走出洞外,迎着渐现光明的东方天际吐纳练气,过了一会,体内真气鼓荡,愈来愈澎湃难抑,终于他对着初露脸的旭日仰天长啸,其声如虎啸龙吟,久久不绝,山谷为之震荡。有谁相信,这啸声竟然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