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乾坤一掷(第4/11页)

方冀却暗自欣喜,自忖道:“无端遇上这老李,听他叙述这变种木槿花除了疗伤化血导气之外,居然还有麻醉的长效,这恐怕与它导气的功效有密切关系,如何作用的道理待我慢慢琢磨,把它想通。这意外的发现可说价值连城,是天下药典中所没有的新资料,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啊。”

从南河到汉水,再从汉水到长江,这一路全是顺流而下。方冀在襄阳、武汉各换了一次船,船愈换愈大,在顺流中平稳地欣赏东去大江的两岸景色,雄奇秀丽兼而有之,美不胜收,方冀直看得目不暇给。

这一路行船每次靠岸,方冀都登岸寻找适当的地点,用明教的秘密符号留下他的行踪,这种秘记只有明教核心人物识得,如今明教高手遭消灭殆尽,留给傅翔看最是安全。但在方冀心里,却期望这次进京能快去早归,最好傅翔永远不需看到这些秘密口讯。

船到京城时,便在三汊河口靠岸。方冀花银子雇了一条竹篷船,沿秦淮河驶到城南聚宝门,正好赶上关城门前一个时辰。

方冀整了整行囊,从囊中摸出一物,在嘴脸上一抹,颔下便多了一部尺把长的花白胡子。进城门后,沿南门大街走到花市,过了大功坊,就在府东街角落上找到一家“宾悦客栈”,要了一间清静的上房,打发小二一些碎银,命他准备纸笔墨砚。

洗梳完毕,喝了两杯热茶,方冀就闭门铺纸,提笔振腕疾书起来。这一路来,他不断思索在南河船上那采药老李所说的事情,方冀医药知识深厚,兼之在神农架山上遍试各草,对那三重瓣的异种木槿花知之甚详,只是绝未料到这“三叠白”竟然有麻醉的长效。他一路上一面琢磨这异花已知的导气功能,如何能抑制生命元气,使其运行趋于至微极缓之道理;一面则思考方剂成药之君臣佐使及施方之道,到此时胸中已有成竹。他振笔直书,一口气写完三张素纸方才停笔。

方冀捧着三张纸重读数遍,又修改了十几处的文字,渐觉所书略能尽意。这三页纸既有药性之述,药理之探,又有方剂之详,可说是自己别具创意之作,墨干之后小心翼翼折好藏在怀中,心想回到神农架后,就要加附在《方冀药典》之后。

等到收拾好笔墨,窗外天色已暗,正是华灯初上之时。方冀缓步走出客栈,从府东街口望去,“应天府”杂立于四周繁华的街市中,完全显不出大官府的气势。方冀心想:“南京既是帝宫所在,应天府便显不出什么威风了,若要像北宋的开封府那样,除非应天府也能出一个像包拯的府尹。”

方冀踱到应天府外,转到东边人声嘈杂之处,他站在墙边,背着手看热闹,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等他离开时,背后的青砖墙上多了一排古怪的白色符号。方冀看都不看,缓步踱入人丛之中。

他一个人慢慢逛到街角,在一个卖卤味的小店中找到一张空桌坐下,叫了一壶白酒,切了一盘卤味,慢慢吃将起来,心中却在暗暗盘算:“凭我这模样,便算碰上熟识的人,也未必就能认出我来。我且慢慢喝他几杯,待亥时到了,再去大中桥留下明教秘密口讯,就等那人循讯来找我了。”

他在应天府墙角留下的符号,乃是明教最高层的通信秘语,十多年前明教高手在神农架顶全体遇害,方冀是唯一幸免者,他将这秘密符号传给了傅翔,世上只有他们两人懂得这套暗语,此时他却盘算着“那人循讯找来”,难道还有第三个人识得这明教秘语?

这时小铺生意热闹起来,方冀一人占一张桌子,便有两个短衣汉子走过来,哈腰道:“有扰你老,可容我俩挤一挤?”方冀道:“两位请便。”那两人拉条长凳,就在方冀对面坐下,向店家要了酒菜,又要了两大碗米饭,便唏哩呼噜吃将起来。

方冀见这两个汉子进来时,一人背上掮了个木箱,一人提了个长形布包,看上去像是两个工匠。二人显是有些饿了,两盘菜片刻之间便一扫而空,便将菜汁浇在饭上,几大口就扒得大碗底朝天,两人抓起酒来对干了一杯,这才打个嗝,露出满意神情。

方冀见两人粗菜淡饭吃得其香无比,不禁暗羡他俩好胃口,便微笑道:“两位可是干了一天活?辛苦了呵。”那两个汉子连忙称是,其中一个补了一句:“我俩在城外天禧寺修那宝殿的钟架,干了一整天活,只吃了一餐饭。”另一个道:“我俩专修寺庙的木造器物,明日一大早还要赶到栖霞寺去修侧殿的屋顶,那可是我俩的家传功夫。京师寺庙一定得找咱俩,才能修复得和原来一模一样。”

方冀赞道:“两位是有技艺在身的巧匠,失敬,失敬。有这一身技艺,日子想必过得好啊?”一个汉子道:“还凑和。”另一个道:“咱两家人都住乡下,种地过日子花钱少,我俩就靠这京城附近的寺庙活儿,赚些银子回乡去,给家人买些穿的用的,这几年日子好过,就存些钱多垦些地。”

方冀道:“两位若是不急着赶路,老夫就请二位再喝两杯聊聊。”两人齐道:“倒不赶路,只是不敢叨扰。”方冀道:“不客气。咱们再切一只板鸭来下酒如何?”左边那汉子急摇手道:“且慢,老先生既要请吃酒,不如切只桂花咸水鸭来也强过那板鸭。”方冀笑道:“怎么说?”那汉子道:“外来的人总说南京板鸭好,我们金陵人不吃那干板板的东西,咸水鸭才是金陵人的真绝活。”方冀哈哈笑道:“好,就咸水鸭。”

切好的咸水鸭整整一大盘端上来,果然漂亮,方冀吃了一块,只觉咸得恰到好处,不但不会盖掉鸭肉原味,那盐卤加上作料的味儿反而将鸭肉的鲜味逼了出来,嚼得满口鲜香。方冀赞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两位请用呵。”他喝了一大口酒,续道:“两位方才说,存些银子多垦些地?”

右边那汉子啃着一支鸭翅,道:“咱们两代都是木匠,那有什么自己的田地?过去兵荒马乱,雇人做工的少,有时凭做工也养不活家小,就帮人种种田。那佃农的日子可苦啊,年头在田做到年尾,挂了镰刀就没饭吃。自从洪武皇帝来了就好了,他看连年打仗把天下多少良田都打成了荒地,就下一道圣旨,凡是肯吃苦愿意垦地的,就去跟官府登记,官府分一块地让你去开垦,开垦好了地就算你的。”

方冀听得入神,那汉子继续道:“我家女人和两个老弟合力开垦了几亩地,种些蔬菜杂粮,也算是个种自耕地的农家了。”另一个汉子补充道:“头两年收成不好,官府还免了咱地租,又发放了一批新的种子让我们试种,现在终于有好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