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后发先至

神农架顶崖在这个季节里,经常隐藏在云雾之中,云雾浓的时候,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傅翔碰到这种情形,就窝在山洞中读书、练功,慢火炖一锅卤味,独自饮两杯。

自从方冀离开后,他每日潜心用功,照着师父留下的功课进度苦练,但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才短短十多天工夫,他似乎已经达到师父要求他一个半月内须达到的目标。开始时他有点怀疑是自己高估了进度,待他重新一步一步把功课做了三遍,更吃惊地发觉,自己达到的境地其实已经超越师父的要求。

他自从上神农架习武读书,从来不清楚自己的进度,一切都掌握在师父手中,一项功夫要花多少时间练成,自己从未想过,只要师父交代、要求的,他都很快就能做到。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算快还是算慢,只知道从来没有被难倒过。在他心目中,这全是师父传授得法,让自己学什么都轻松容易。

其实方冀早被他这种进展吓到了。他只知道这个徒弟可能是百年一见的奇才,自己不断地加重要求,傅翔就不断地让他感到惊骇,实不知这样的进程究竟有没有止境?

对傅翔来说,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进度,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师父留下的“功课”既已做完,从这天起,他便开始把明教那两本秘笈及一卷秘图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阅读过程中遇到有兴趣之处,便停下来练一会,练过了又继续读下去,既无规划,也无顺序,完全顺着自己兴之所至,一小段一小段跳跃着练下去。

明教这套武功秘笈,乃是集录十位明教高手的毕生绝学而成,佐以一卷修练各家绝学必备的独门内功诀要图解,既无一套完整的武学体系,又无修习先后顺序的要求;册子里的各家武功,完全是依抄录时的先后而定,并没有武学上的讲究。这种武功秘笈在武林中前所未见,傅翔此时挑喜欢的部分练,并不待全套功夫练完才换到另一个喜欢的部分,这种练功方式也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

几天下来,傅翔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原本他是凭直觉挑选喜欢的部分先练,却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喜好往往与自己此时功力最适合修练的功夫暗暗相合,因此领悟诀窍的进度特别快。更有趣的是,一旦此处练会了,再看下一个最想练习的部分时,许多原来觉得困难之处突然变得较容易了。

傅翔挑选的,有的是一套拳法中的某一段,连续十几招一气呵成,有的只是一套剑法中的三招,招式少而简单,但精要之处极难体悟,这时那画卷的内功示范秘图就发挥关键的功效。有时傅翔盯着卷上一个图形及运气路线,苦思一两个时辰,全身运气尝试百种细微差异的途径,然后突然得到诀窍,一通百通。

傅翔误打误撞,居然发觉这种练功法既有趣又有进展,便废寝忘食地抱着两册一卷苦练起来。其实这明教秘笈所载,原来就是十种不同的武功,傅翔这种别开生面的练法,正好碰对了几个隐藏的道理:第一,十种绝学既无完整体系及先后顺序之别,傅翔的练法等于把十套绝学中的精华切成一个一个段落,便于重新组合;第二,要集合各家之长,需有一套内功心法,而能与十种绝学的基本特色相包容,就是明教前教主传下来的独门内功,傅翔还在卢村上私塾时方冀就已暗中传了给他;第三,各家绝学练到更精深之时,其配合的内力极为重要,傅翔可以从那卷运气图中寻找答案。综观这三个特点,学习明教这一套“杂乱无章”的武学秘笈,最适合自己摸索体会,师父的作用不如一般情形重要。

如今傅翔正好具备了这些条件,他正在以“见猎心喜”的方式,在“杂乱无章”的明教绝学中跳跃前进,有望能重新组合成一门照耀武林的新武学,只是他并不自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天时在白雾茫茫中什么也看不见,天黑了,同样的云雾茫茫之中,傅翔居住的洞口却现出一点模糊而微弱的火光。

洞内的傅翔正坐在烛火旁的石台上盘膝打坐,白天苦思的三招剑法在傍晚时得到领悟,他大喜之下在洞中演习一遍,最后一招挥出时,不自觉地用一根树枝在石壁上留下两分深的凹痕,那威力吓了他一跳。这时他把那三招剑法的精要化入全身运作的真气中,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着。

那是当年明教“南天王”储秉刚威震武林的屠龙剑法,其中“逆天三式”是屠龙剑法著名的九套杀手之一,招式及运气上许多地方反常规而行,配合所需的内功也极为高深,傅翔以半日将其精要领悟,实属不可思议。

就在这凄清夏夜的云雾之中,傅翔忽然从冥修中睁开双眼,因为他似乎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傅翔听得毛发耸然,这山洞在神农架的顶崖,从山下走上来,必须经过好几处极为隐秘的狭道及天然石梁方能到达,他自四年前随方冀隐居于此,从来没有外人来过,除了师父和自己,就只有两只走熟了的健驴知道如何出入。这时他一人在洞里,忽然听到那呼救之声有如鬼泣,不禁有些心惊胆颤。

那微弱声音似乎发自洞口外,傅翔虽然胆大,也在犹豫是否要出去察看。就在此时,他又听到更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若非山中寂静,声音几已弱到无法听见,显然发声之人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傅翔侠义之心顿起,他拿起那支蜡烛缓缓走向洞口,先将蜡烛立在洞口内侧不受风的地方,然后轻轻将洞口里的厚木板推开,只见洞外白茫茫的大雾弥漫,洞口似有一人坐地不起。傅翔颤声问道:“什么人?”那人不答,似乎已经断气。傅翔正要伸手试他呼吸,那人忽然颤抖起来,整个身体抖动有如疯狂,头顶上冒着一道白气。

傅翔内功精湛又熟读医书,知道这是走火入魔进入末期的现象,如再无外力施救,此人立时便要七窍流血而亡。这人既不是鬼魂,傅翔便再无惮忌,他吸了一口气,把胸中一股祥和真阳之气贯注右臂,伸中指飞快地轻点在那人双眉中间的“印堂穴”及人中的“水沟穴”上。

那人全身抖动立停,整个人如死去一般倒在地上,傅翔知他走火入魔暂时已被止住,蹲下身来将他抱回洞内。

那人身材甚高,身体却很轻,傅翔回到洞内,借着烛光一瞧,只见是个年约八旬的削瘦老道士,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身体僵硬有如死尸,唯有呼吸未断,但时长时短,极是微弱紊乱。

傅翔将那垂死老道士抱进山洞内室,用一根筷子撬开老道的牙关,塞进三粒师父炼制的“三霜九珍丸”,用烧酒灌下去,然后运气在他胸腹任脉上的要穴依序点去,点到“气海穴”时,那老道轻叫一声,醒了过来。他气若游丝地道:“先……先护我……任……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