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云锦袈裟(第4/15页)

黄子澄虽然点头,但心中仍然不能释怀,默默地问:“然则皇上何以又要听从齐泰的建议,火速召回徐辉祖?”

方孝孺对一些事情有点书呆子气,但他有些推论本于厚道的坚持,看似迂腐,到最后却往往证明是对的。

建文从来没有怀疑过徐辉祖,但他对徐增寿却生了疑心。他急于将徐辉祖召回京师,不是对辉祖有了不信任,反而是因为不能放心徐增寿成了京师防务的主将,这才火速调辉祖回朝来安定京师大局。

建文拍板定案后离开了议事厅,走到一处天井中,问身边的太监是何时辰了,小太监回道:“戌时刚过。”建文举头望天,天空万里无云,一弯明月如钩。建文问道:“今夕四月二十几了?”身后的江公公答道:“回皇上,今夕四月二十四。”建文道:“到御花园坐一会。”江公公立命小太监通知侍卫到花园待命。建文问道:“今夜侍卫该当何人指挥?”江公公答道:“锦衣卫郑芫。”建文心中一喜,脚步也加快了一些。江公公年过七十,步履倒还矫健,尽跟得上建文的步子。

才走近御花园,郑芫已在门口侍候,建文见了她心中欢喜,轻松地问道:“芫儿,今晚是你当差?”郑芫恭声道:“御花园各角落都清查过了,皇上请进。”

建文走入花园,挥手示意要太监及宫女站在门口候着,他自和郑芫步向荷花池旁的石亭。是时天空虽然只有一弯斜月,因晴空夜无云,却也清辉如练。建文忍不住吟道:“紫金山头月如钩,京口江上横百舟;何人挥起寒霜剑,不教燕骑渡瓜洲。”

郑芫待建文在石亭中坐下来,便低声道:“锦衣卫朱泛的兄弟们在查的事,已经有谱了。”建文道:“如何有谱?”郑芫道:“燕京来的信息是透过南京城里一位大人物交到徐增寿的手中。”建文惊道:“一位大人物?谁?”郑芫道:“朱泛正在搜查那封燕京来的信,他相信是燕京庆寿寺道衍和尚处送来的秘函。”建文道:“道衍和尚?就是那姚广孝。”郑芫道:“不错,就是那姚广孝。”

建文忽然笑出声来,指着郑芫道:“芫儿,你十四岁时便会过这姚广孝了,听说你难倒了他,对吧?”郑芫笑道:“那年他到灵谷寺来论经,我胡乱问了些问题,扰乱了他的思路,那能算难倒了他?”建文道:“朕是听了天禧寺的溥洽法师说起,听说这姚广孝乃是朱棣造反的头号帮凶,他有什么秘函要交给徐增寿?这事关系京师的安危,你告诉朱泛要尽速查个清楚,还要查那个转信的‘大人物’是谁。”

正当建文和郑芫在御花园聊天的时候,朱棣已经以行动打破了燕军北返的谣言,他亲率的部队袭击护粮草的平安,他的二公子朱高煦率大军袭击来援平安的何福部。大战在灵璧附近又全面展开,而来增援的南军大将徐辉祖,却已奉诏在返回南京的路上了。

章逸在常府街的寓所一连两日喜气洋洋。四月二十八、二十九连续两天好日子;二十八不宜迁居,二十九不宜安葬,但两日都宜婚嫁迎娶。于是二十八那天,章逸先在家中办了两桌酒,点了大红蜡烛和寒香合卺了。寒香的义父不肯出面,寒香也不在乎。客人散了,章逸紧紧牵着寒香的手,对着那一对大红烛,四周静了下来,两人却都不想说话。寒香默默想着这些日子来的甜蜜和苦楚,她不在乎名分,只觉幸福塞满了心胸,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终于和心爱的这个浪子在一起了。

四月二十九,章逸用花轿到夫子庙旁阿舅的家中迎娶了郑娘子。章家两位新娘子以姐妹相称,郑芫管章逸仍叫叔叔,叫寒香阿姨,娘还是只有一个。婚宴办得小而热闹,除了章逸在京师的至亲好友,并未多发请柬。郑娘子的舅爷是女方家长,方冀权当了男方家长,和舅老爷并坐,着实受了章逸和新娘的跪拜。

郑洽送了一幅“吉祥”的云锦,祥云衬着两只肥胖的绵羊,造形十分可爱。胡濙送了一支漂亮的人蔘。这两件礼物都价值不斐。朱泛去坊间买得一幅黄公望的山水画做为贺礼,也做为新锦衣卫替人民伸冤翻案第一次成功的纪念。郑芫偷偷问他花了多少钱,朱泛回说花了五十两银子,郑芫道:“怕是假的。”朱泛笑道:“俺一个花子那来许多钱,意思到了就好。再说黄公望这老儿的画到底好在那里,俺那看得懂?”

章逸的顶头上司鲁烈亲自来道贺,却没有留下来喝酒,他送了一支精钢百炼的短剑,剑柄造形十分精致,配了一条大红剑繐。剑鞘是镶铜墨绿厚革制成,十分典雅古朴。郑芫偷偷拔出来瞧了一眼,只见剑身长约二尺四,宽约一寸二,从剑尖散发出一汪暗芒,衬着剑身上的纹路显得森然。郑芫握在手中感觉称手极了,忍不住把玩了一会。朱泛在她耳边道:“要不要俺施个手段,教章头儿把这柄短剑转送给你?”郑芫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拒绝。

婚礼已毕,酒筵将启之时,忽然一队侍卫护着一个太监来到章宅,带来了皇上的贺仪及喜幛一幅,一个大大的“囍”字写得喜气洋洋,章逸和新娘子连忙跪接。方冀哼了一声,暗暗不喜。

喜宴中,郑芫的娘和寒香比肩而坐,两个美娇娘打扮得格外出众,既素净又娇艳。众人见章逸这个浪子竟有这么美满的艳福,无不称羡不已。朱泛一面敬酒,一面指着置放礼品的案桌道:“章头儿,您今日双喜临门,两位新娘子一般地美出水来。礼物嘛,除了皇上送个字贴在幛子上以外,其他收的倒也实惠,您最中意那一件礼物?”郑芫埋怨道:“朱泛,你说人家新娘子美,也要说得文雅一点,什么美出水来,简直粗鄙无文极了。”

章逸已喝了不少,头脑有些发昏,便囫囵地答道:“礼物俺都中意,那有不爱的?”朱泛道:“这其中只有一件礼物不适合。”章逸奇道:“那有不适合的?”朱泛道:“便是鲁烈送你的那把短剑不适合。”章逸道:“怎么不适合呀?”朱泛指着案上那把短剑道:“鲁烈送你的这把剑长二尺四,宽一寸二,剑上铸有兰草纹,翠绿色的剑鞘,配上粉红色的剑繐,俺瞧倒像是送给娘儿们舞弄的剑,对章头儿有些……有些不敬,不适合呀。”

章逸听了,重重放下酒碗,打了一个酒嗝儿,指着朱泛恼道:“红孩儿说得有理,这把剑俺是不会佩用了。”忽然之间,他又像是清醒了许多,便问道:“朱泛,你怎知这把剑的详细尺寸,又知剑上铸了兰草纹?”朱泛嘿了一声道:“有人拔出来看过,俺恰巧也瞥了一眼,就看到了。”章逸呵呵笑道:“你这小子绕着弯打什么主意,俺还不知道吗?墨绿色的剑鞘硬说成翠绿,大红的剑繐说成粉红的,剑上的血槽说成兰草纹,这剑俺还能佩用么?俺瞧就转送给锺灵女侠郑芫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