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菊蕊独盈枝(第2/5页)

众女不知他因何不快,尽皆惊惶,起舞的两少女当即脸色煞白。却见他正瞄着一个斜靠楼栏、面朝栏外楼下的万株寒菊、背对众人的人。

这人歪歪倒倒,金冠斜簪,白袍乱披,那袭原本雪一样白净的丝袍上,现却这一摊,那一汪,满是酒渍、菜汁。他早就瘫在那里了,手中竹笛正左一高、右一低地胡吹。说也奇怪,他这样有一腔没一调地乱吹,笛声却是道不尽的萧瑟凄凉,令闻者无不恻然。

方才石崇生现身时,众人无不注目,唯独他全不理会。这时,他仍在呜呜咽咽地吹笛。甄庆寿亦皱眉,喝一声:“喂,那厮,别吹了,却扫了王爷的兴致!”他当然也清楚,这楼上的人非亲即贵,但石崇生既位高爵尊,且三人在到这儿之前已灌了不少的酒,这时酒劲一涌上来,自然自己是老大,天是老二!

栏边人倒也听话,放下竹笛,头搁在膝上,一动不动。

石崇生面色方霁,于是,一轻红纱衫与一淡紫绸裙少女,双双踏上织锦波斯地毯,高扬彩袖,相对翩翩起舞。弦歌悠扬,舞姿曼妙,楼中的五六十人一时都看得呆了。

二哥、十一弟频频点头:“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赏?不道今晚,我们倒托福王的福,也过了一回眼瘾了。”众人均如痴如醉,只有那栏边人已因酒饮得太多太猛,昏睡了过去。

舞姿翩跹,一曲将尽,弦歌渐渐慢下来。两少女这时非但额上未见一粒细汗,相反却脸白唇青,倒像被冻坏了。但楼上这么热,便是那些身着薄丝凉衫、静坐观舞的人亦浑身冒汗,又怎会冻着这两个起舞的女孩儿呢?

曲声一停,石崇生拊掌:“爵爷,小侯爷,本王此曲编排得比爵爷府上的《玉琼枝》精彩吗?”

范玳舌头早大了:“好,比……愚兄府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奴才们,强多了。”甄庆寿却一撇嘴:“王爷刚才把这支《劝流霞》吹得神乎其神,可看下来也不过如此嘛!”

“哦?小侯爷不觉得好?酒不够!酒不够!”石崇生微微一笑,笑容在明亮烛火的映照下灿然生辉,“擎酒来,为二位贵客敬酒,酒够了,就什么都好了!”

顿时,两少女惨然变色。这下众人都不懂了:府中的歌姬舞伎在筵席上伺奉侑酒,原极寻常不过,何以此刻看二女神气,操此侑酒之役,倒像是要送死?

二姝各端一盏酒,向范玳、甄庆寿行去。紫裙少女显然灵慧些,脚步疾趋,已抢到了范玳面前,躬身:“请爵爷宽饮此杯!”说时语声发颤,大有乞怜之意。而红衫少女见同伴已抢了先去,脸色一发渗白,一步一挪地到了甄庆寿跟前:“求……求求侯爷,满饮了这盏酒吧!”语声中满是惊恐衷恳。

范玳早喝多了,此时腹中一阵阵翻涌,直欲张口便呕,正强自忍耐,哪还能喝得下一滴酒去?但见紫裙少女面色凄惶,两滴泪便要夺眶而出,老大不忍,只得嘟囔一声,接盏喝下。紫裙少女如蒙大赦,急忙跪倒,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爵爷,爵爷的救命大恩,奴婢今生今世,永不敢忘!”

咦?她这说的什么话?范玳不过喝了盏酒而已,谈何“救命大恩”?而那边,甄庆寿对红衫少女冷笑一声:“不喝!今晚为陪你家王爷,本侯已喝得太多,现就是一滴也不喝了。”脸扭向一边,不理已双泪迸流的红衫少女。红衫少女虽知他心肠狠酷,但仍抱万一之念,此时见他这样,凄呼一声,跪伏于地,抱着他的双腿哀哀哭求:“侯爷,您就发发慈悲,救救奴婢,喝了这盏酒吧!奴婢永生永世,都不敢忘了侯爷您的大恩大德……”

哭声摧人心肝,众人都觉鼻酸,同时亦都是不解:何以客人不饮,劝酒的女孩儿便如此恐惧?福王府侑酒的规矩到底有何可怕?若甄庆寿坚辞不饮,红衫少女又会得何惩处?甄庆寿起脚一蹬,一声闷响,红衫少女已被踹出五步远:“滚开!贱货!不喝就是不喝,烦人!”

石崇生寒了脸:“贱婢,敢把本王的贵客惹翻了?来人啊!”冷冷喝令,“拖下去!”两侍卫上来,将红衫少女拎起。她知定不能幸免,遂闭眼,任由侍卫提下楼去。

众人面面相觑。正大眼瞪小眼之际,忽听楼下有人失声惊呼,声音极其惊惶吓人,然后在一连串的惊呼尖叫声中,两侍卫已回来,其中一人托着一只银盘,盘中盛着的,居然是一颗人头!人头的发髻依然挽得光洁整齐,面容依然美丽动人,烛光之下,灯火之中,众人看得清楚,人头赫然便是方才还轻盈起舞的红衫少女的!

银盘边缘,仍散发着缕缕热气的鲜血一滴滴地落下,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殷红的鲜血,立刻便渗入地毯,湮没不见了。一时惊叫声四起,更有两个从未见过这等“肮脏下作”场面的贵人,一俯身,把适才下肚的酒菜全呕了出来。

“哎呀!”二哥腾地蹿起来,冲到石崇生面前,戟指他,“你……你们……畜生!”他素来谦和,宽容礼让,既不喜与人交往,也从不结怨,不意今日来此赏菊,却亲睹这惨绝人寰的情状,一时怒不可遏,若非自幼就受过极严格的教诲,言语行止均有规制,早一掌掴在石崇生脸上了。

石崇生侧目端盏,轻抿一口,动作极其优雅迷人,放下酒盏,轻吁口气,十分满意这“紫玉浆”酒的滋味,然后,才淡淡地问:“阁下这是做什么?本王处置府中一个不得力的奴婢,跟阁下有什么相干?”

他见二哥衣着虽然寻常,气度却是华贵,是以言辞中已有了分寸,若换其他人等,敢如此指他骂他,早被他令人将其“拖下去”了。

“呸!烂石头,少在这儿张口本王长、闭口本王短的,要称王,这里还轮不到你!”

十一弟恐二哥吃亏,赶过来帮忙:“姓石的,这是睿王,你还不快跪下参见?”

“哈!”石崇生斜眼一瞥,“他是睿王?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十一弟懂他的意思:“我是皇十一子赵长僖!你还不起来,还坐着张狂什么?”

“哦……原来……是尊贵的睿王和皇十一子啊!”石崇生冷冷地笑了,身子一动都不动,“你们俩,一个辈低,一个位卑,现既已见了本王,为什么还敢不跪下来参见?”

“啊?你……”赵长佑、赵长僖都愣了。赵长僖暗暗失悔:急怒中忘了,自己和二哥无论辈分爵位都比对方低。现自己一摆明了身份,论规论理,二人都须大礼参见他。可要让自己拜这个凶残狠毒的畜生,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一时两人手足无措。而石崇生却不容他们有从容思索的时间,厉声催了:“怎么?还傻愣着?你俩是不是早被别人拜惯了,只会让人跪,不会跪别人?哼,本王九年没来京城,一来,就遇见如此忤逆的人,敢情,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就都是些犯上作乱的不臣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