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坠崖(第3/7页)

这对夫妇拣了角落阴影里一张桌子坐下,中年男子张口叫店小二上茶。骆英几步迎上前,殷勤地张罗道:“两位想吃什么茶?”

中年男子侧头问夫人:“你适才不是说想喝白鹤翎吗?可不知有没有。”

夫人甜甜一笑:“一口渴就忽然想吃家乡的茶,千里迢迢的,哪里就能有?只要泡一壶清茶解解乏就好。”

中年男子低声与夫人闲话:“此番又要辛苦你了,有那许多经文要抄。”

那夫人莞尔一笑:“哪回不是你抄得更多?可莫要熬坏了眼睛。”

“不打紧,既能为他人超度,又可贴补家用,一举两得。也正该给你和孩子们置备新衣了。”

不多时,骆英托着一只大盘摇曳回来,上面放着一壶两杯,壶嘴处升起袅袅热气。刚走到这对夫妇桌旁,突然她脚下一绊:“哎哟”一声尖叫,身子打晃,托盘便斜向着那位夫人掉了下去。那对夫妇正低声细语,这一下事出意外,眼见一壶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那位夫人身上,中年男子遽然回头看见,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弧,拦住托盘去势,手掌一托,盘子便稳稳落在了桌上,一滴茶水都没有洒出来。

骆英嫣红的双颊立时白了,慌忙赔着不是,连问可有伤到夫人。那位夫人倒殊无惊慌之色,冲骆英摇摇头,只轻声问丈夫说:“没烫着你吧?”中年男子握了握夫人的手,两道锐利狐疑的目光却死死扣住骆英。

分坐在茶肆深处两角的徐晖和凌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俩相互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赞叹。打从一进门,这对夫妇身上卓尔不群的神采便让他俩心中惴惴不安。骆英假意绊倒,显然就是想试他们身手。那男子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抄一托,其中实在蕴藏着非常深厚的内力和极高明的掌法。而其间他的夫人始终淡定从容,显然亦非街头巷尾的寻常妇人。

徐晖心一抓紧,难道他们就是雕鹏山派来的长老?

骆英被那中年男子瞧得浑身不自在,情知对方已一眼看穿自己耍的把戏,脸上一阵臊热,低头便往后面去。那男人审视的目光却仍罩在她身上不放松,严厉如冰锋利刃。骆英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也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心中惊惶,不留神绊在桌腿间,脚下一个踉跄竟真地要失足跌倒。这一切都在将发而未发之际,中年男人瞧在眼里,顺手捞起骆英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然而在徐晖和凌郁看来,却是那中年男子突然出手,骆英瞬间受制于人。凌郁眉头紧锁,狠狠盯死那对夫妇,猝然一振衣衫,从椅座上弹起,朝着他们直扑过去。徐晖得了凌郁示意,便也提一口气,从另一侧包抄过去。骆英则反手一掀托盘,将整壶热茶泼向中年男子。他三人仓促间认定敌人已然发难,于是从三个角度、以三种方式同时反击,算准了定要一发得中。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徐晖眼看自己就要抓到那男子肩头,凌郁洞箫距那男子咽喉只一寸之遥,同时左手暗器已勾到他夫人发稍,骆英的茶壶也已擦上那男子衣襟,而那对夫妇还端坐桌旁,几乎毫无回手的余地。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徐晖突觉手腕一阵剧痛,接着就摔了出去。他本想手先着地、就势蹿起,谁想竟然借不到力,右手一触地便软软垂下,原来不知觉间已然脱臼,于是后背就重重拍在地上。这恍惚的瞬间,他好像看到那男子宽袖飞舞。

凌郁和骆英几乎与徐晖同时倒地。望着端然稳坐的那对夫妇,他们心头都涌上隐隐恐惧。

那中年男人冷眼睨视他三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凌郁铁青着脸冷笑道:“没想到哇,没想到雕鹏山竟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人物!”

那位夫人原本一直神色恬淡,闻言却变了脸色。她身子晃了晃,袖口微颤,仿佛要起身给凌郁一记耳光,却被丈夫的手轻轻按了下去。

“小波,别急,让我来。”那男子温柔地对妻子说,转向凌郁便换了一副冰冷的口吻:“这么说,你们以为我们是雕鹏山的?”

凌郁一怔:“难道不是?”

那男子冷冷地说:“你们也太瞧得起那帮畜生了。”

凌郁调头看了看徐晖,徐晖也正向他望来。听那男子这般口气,两人便知他必定不是雕鹏山来人,不禁为适才的莽撞暗觉懊悔。

“尚未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下手未免过于轻率狠辣了吧!”那男子的声音峻厉起来。

凌郁眼中冒出凶光,举起手来仿佛便要发作,却又缓缓垂了下来,旁边骆英也低头捂着右臂。徐晖心中惊骇,原来人家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己方三人一一放倒,若想取他们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到了此时,也只有坐以待毙了。

这时那位夫人却对丈夫说:“他们跟我们并没仇怨,只是认错了人,现下也吃了苦头,就算了吧。”

那中年男子对夫人微微一笑,转向凌郁三人说:“你们的伤都不重,过上几日便好。”

说罢他揽着夫人起身,缓步走出客栈,隐约听见那夫人轻声低语:“湛哥,以后你不要轻易显露功夫了,免得当真引来仇家。”

屋里三人坐在地上面面相觑。骆英突然大笑道:“咱们可真是自不量力,还想制住人家呢!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功夫真真了不起!那个男的光拿眼角瞟我两下,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里,险些个没蹦出来。”

徐晖点头说:“他们不但武功高强,人也不寻常,可把世上千千万万的夫妇都给比下去了。”

“他们究竟是谁呢?”凌郁若有所思地望向大门口,突然皱眉低声说:“不好!”

“怎么?”徐晖问。

“既然他们俩不是雕鹏山派来的,那雕鹏山的人随时都可能会到,也许就在下个时辰,也许就在下一刻。”

凌郁这样一说,徐晖和骆英神情也都凝重起来。三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伤势,徐晖伤在手腕,凌郁在肩膀,骆英在小臂。那个中年男人显然是手下留情,伤得确都不重,几乎不影响日常走动,但若是和敌人交手,恐怕就要吃亏。

凌郁默默为徐晖接好断腕,一言不发,目光冷峭。徐晖看出他其实是在为适才判断失准而自责。这是个为人严苛的少年,不恕人,亦不恕己。

骆英捂着伤臂,仍嘻嘻哈哈:“嗳,别老苦着一张脸了!打不赢,便认输呗。这场架我输得可是心服口服。见识了这样的高人,也算没白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