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孤蓬万里征

方腊见杨再兴说得斩钉截铁,心下颇不以为然,皱眉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这两千斤炸药会从地底下凭空冒出来?”辛韫玉也道:“若不是杨幺自己,更有什么人能在杨幺行营埋放炸药了?”张玄真忽然冷笑道:“辛姑娘年轻识浅,倒也罢了,怎么方教主竟也这般糊涂?炸药虽是杨幺预备的,贵教这位杨公子却是有意要替杨幺遮掩。横竖在方教主心中,连当年林师伯都是自寻死路,今日贫道这五位同门,自然更是自寻死路了。”

杨再兴摇头道:“天师言重了。小人绝无为杨天王开脱之意。依小人猜想,这批炸药确是杨天王埋放的不假,但杨天王的本意,决不是为了对付天师派的各位道长。若说那几位道长自寻死路,倒是一点不错。”张玄真向他瞪了一眼,口唇微动似要说什么,终于忍住,想是自重身份,不愿与明教一介小卒作口舌之争。方腊却哈哈大笑,说道:“确是如此不假,老夫虽也想到了,却终究比你迟了片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你便把其中的缘故说给张天师听听罢。”

杨再兴正待开言,忽觉四周传来的声音较之先前微有不同,虽仍是喧哗不休,却已远不如先前那般凌乱。杨再兴心中一凛,见张玄真、辛韫玉都是一无所觉,只方腊虽神色不见有异,眼中却多了一抹忧色。杨再兴情不自禁又向辛韫玉移近了一步,这才道:“请问张天师,若是晚间为蚊蚋所苦,不得不出手扑杀,会不会使上天师派的上乘武功?”

张玄真一怔,登时会意,怫然道:“你将本派的人众比作蚊蚋?”杨再兴道:“天师恕罪,小人绝无对贵派各位道长不敬之意。只是天师适才言中之意,围攻杨天王的不过是五位玄字辈道长。若是竟用到两千斤炸药,那便如天师以开碑裂石的掌力扑杀小小蚊蚋一般,太也不合情理。”张玄真闷哼一声,向方腊瞥了一眼,微微冷笑,却不说话。

方腊笑道:“杨兄弟这个比方好。张天师冷笑不语,那是什么意思啊?”辛韫玉接口道:“张天师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了。他心中是想,杨幺定是怕天师派怕得厉害,是以埋放炸药时唯恐不多,那也不是全无可能。”杨再兴摇头道:“绝无可能。依我之见,杨天王对天师派根本毫无防范之心。”方腊一凛,忙道:“何以见得?”杨再兴道:“钟左使父子兵败武陵,不过月前之事。钟左使如何兵败,更是人人皆知。别说杨天王才识过人,就算换作个无能之辈,也该凝神戒备,以免重蹈钟左使覆辙才是……”

辛韫玉点头道:“不错。今晚城中内讧之情形,与当日武陵城中相差仿佛,若不是杨公子应对得宜,只怕杨幺便成了第二个钟相。张天师,我心中有个疑惑。那日武陵内讧,究竟是方七佛暗中勾结了白莲宗,还是天师派的高手冒充白莲宗作乱?”张玄真神色木然,眼光向她一眼不瞧,便如不曾听到一般。辛韫玉冷笑道:“张天师不肯回答,小女子也猜到了三分。弥勒宗虽和白莲宗同为明教分支,但式微已久,方七佛更是隐姓埋名二十年之久。仇释之死后白莲宗群龙无首,方七佛要暗中发动白莲宗作乱,决无那般轻易,更决不能那般隐秘。以至于连我执掌的秦楼事先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张玄真淡淡的道:“秦楼虽然无孔不入,也未必事事皆能不离掌握,那又有什么稀奇的了?”辛韫玉道:“不错。好像钟昂大婚之日,张天师身在何处,小女子便无论如何打听不到。这段公案张天师若是抵死不认,小女子原也无可奈何。”张玄真道:“辛姑娘想说什么,不妨明言。”辛韫玉笑道:“这是明教的事,何必我来多嘴?只是杨公子所言不错,天师派在这龙阳县故技重施,以杨幺的老谋深算,居然会毫无提防,这其中大有缘故。杨公子说杨幺对天师派毫无防范之心,我瞧啊,只怕是……”

方腊忽然打断道:“辛姑娘不必多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也不足为奇。杨兄弟,你既说杨幺埋放炸药不是为了对付天师派,不妨再说说看,这两千斤炸药本来是用来做什么的?”杨再兴道:“杨天王屯兵龙阳,是为了牵制围剿官兵,掩护各路溃败下来的义军退入洞庭湖。依小人之见,待得各路皆退,杨天王多半要弃守这弹丸小城,是以事先预备了炸药,打算火烧龙阳县,给进剿的官兵一份大礼。”

方腊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杨兄弟,你是将才,可惜却不是独挡一面的大将之才。说到带兵治戎、临敌应变,你比秦渐辛那小子强得太多。但那小子现下若是在这里啊,只怕能猜得到杨幺预备这些炸药的真正用意。唉,也不知那小子现下生死如何,若是给炸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却听辛韫玉微笑道:“方教主不许我说下去,自是料定了杨幺没给炸死。杨幺既然没死,我家秦兄弟自然也死不了。”向张玄真瞧了一眼,又道:“我瞧啊,只怕连天师派的几位道长在内,一个都死不了。”

杨再兴一怔,问道:“两千斤炸药的威力,就是铁石之躯也化为齑粉了。杨天王、秦军师他们武功再高,又怎抵受得住?”辛韫玉抿嘴道:“我先前听见爆炸声,心里一急,脑子便糊涂了。这时转念一想,爆炸之前约摸一顿饭工夫,杨幺行营便已火势冲天。杨幺他们又不是傻子,岂有不避开的道理?既是避开了,又怎会给炸死?”方腊叹了口气,低声道:“杨幺是决计死不了的,秦渐辛和天师派的臭道士们死不死得了,却得看他们的造化了。”说着向张玄真瞥了一眼。

张玄真喜忧参半,转念间向后飘出丈许,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流星,晃火摺点着了,手一松,一道蓝焰直冲天际。方腊明知这必是天师派同门互通讯息的法子,却不出手阻止,只冷笑不语。过不多时,北边天际也是一道蓝焰划过,张玄真心中暗喜:“原来卫师兄、卢师弟他们果然没事,但教本派六玄聚会,便是明教剩下的三法王齐至,再加上方腊,那也不足为虑了。”秦渐辛虽声名大振,在他眼中仍只是后生小子,自不怎么放在心上。

果然过不得多时,卫玄隽、卢玄音连同林门三子一起都到。许玄初脸上神色极不好看,才一见到张玄真,便怒形于色,向方腊瞥了一眼,终于忍住,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提着的一个人抛在地上。那人儒服纶巾,书生打扮,正是秦渐辛,虽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一双眼睛仍是骨碌碌转个不停。腰间寒玉剑却已被收去,持在卢玄音手中。

眼见天师五子虽都未受伤,但人人衣衫不整,沾满了灰尘。卢玄音更是须发尽焦,想是自火海中逃脱颇吃了些苦头。张玄真怫然道:“如何弄得这般狼狈?卢师弟,你来说。”卢玄音向躺在地上的秦渐辛瞪了一眼,大声道:“启禀天师,小弟同卫师兄奉天师之命,暗中为晏师兄他们掠阵,以防杨幺走脱。杨幺那厮武功当真不坏,在晏、许、洪三位师兄的夹攻下居然支撑了好一阵子,这才被许师兄伤了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