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意速行步迟

嵩山古称“中岳”,地处黄河中游,属伏牛山脉,在登封县境内,东依大宋京师汴梁,西傍汉唐古都洛阳,北望黄河,南临许昌,实乃千古形胜之地。群峰三十六座,有汉代三阙、嵩山寺塔、中岳庙、会善寺等诸多名胜古迹,最为闻名的,自然是达摩祖师手创的少林寺。达摩祖师为东土禅宗初祖,武功之高那是不必说了,佛学修为更在武学之上。嵩山群峰以主峰峻极峰为最高,他却将少林寺建在不起眼的少室山,那正是谦退恬淡之意了。然而千载以下,少林武学照耀古今,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反比峻极峰名气响得多。

钟蕴秀自方腊去后,便同胡崇圣、龚万达等在嵩山左近四下玩赏,甚是悠闲自在。胡、龚二人畏惧方腊,于路殷勤趋侍,将她侍候得犹如公主一般,丝毫不敢怠慢了。钟蕴秀是钟相掌上明珠,自幼给人服侍惯了,自从钟相倾覆之后,跟随“秦楼双玉”,虽说梁红玉、辛韫玉对她都颇为照顾,但终究是寄人篱下,当年从心所欲、颐指气使的日子,早已是恍如旧梦了无痕。这短短月余时光,故梦重温,心下不胜唏嘘,不知不觉间,对胡崇圣、龚万达等已是好感大增。

到得六月十五,钟蕴秀改了男装,扮作无量剑派弟子,跟在胡崇圣、龚万达身后,沿大路上少室山而来。才到山门,便见十余名少林僧各持禅杖、戒刀,往来巡哨,戒备之森严,较之韩世忠军中也不遑多让。大理段氏与少林派百年交好,少林僧见了大理段氏名刺印记,不敢阻拦,但仍是照规矩将众人兵刃都留在山下,这才引路上山。一路之上,三步一岗,无步一哨,竟是如临大敌的阵势。钟蕴秀忖道:“少林寺号称天下第一大派,果然气象落吧,若不是方伯伯有先见之明,单凭我一人,是无论如何混不进去的。”

离少林寺尚有百余丈,便听得寺中钟鼓齐鸣,一队灰衣僧众跟着一名五十余岁的黄衣僧迎了下来。那黄衣僧斜披袈裟,五短身材,精神矍铄,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胡崇圣认得分明,正是曾到过大理国的少林罗汉堂首座、“四虚神僧”之一的虚舍大师,忙抢上几步,行礼道:“晚辈不过是奉命送交段皇爷亲笔信的使者,怎敢烦劳虚舍大师亲自迎接。”

虚舍呵呵大笑,还了一礼,道:“贫僧当年到大理时,多曾受段皇爷及大理诸位豪杰的款待照拂,区区走几步路,又值得甚么?破疑大师和天龙寺诸位高僧都不能来么?恕贫僧孤陋寡闻,施主面生得紧,不知如何称呼?”胡崇圣先引龚万达与虚舍见礼过了,这才道:“这位龚万达龚兄乃是无量剑派掌门,在下胡崇圣,忝掌哀牢剑派,我二人是无名后辈,又是新投入皇爷麾下不久,大师不认得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钟蕴秀随着众人一起和虚舍见过礼,胡崇圣道:“晚辈临行之时,皇爷叮嘱要将书信亲自交到止观方丈手中。不知大师可否为晚辈引见止观方丈。”虚舍迟疑道:“实不相瞒,止观师兄和各山各寺的诸位高僧都已到了大雄宝殿外,只待破疑大师和天龙寺诸位长老到了,无遮大会便即开始。眼下既然破疑大师和天龙寺诸长老都不能来,胡施主诸位又不是佛门弟子,不便参与佛门盛会,只怕要到无遮大会过后,才能和止观师兄相见。”

胡崇圣甚是为难,回头向钟蕴秀瞧了一眼,躬身道:“大师所言,原本是正理。只是我大理国乃是佛法昌盛之地,龚兄和我虽不是佛门弟子,却都自幼亲炙佛法。此次前来少林,原本是我们自告奋勇,一来瞻仰少林古刹风貌,二来也想乘此缘法,得睹‘无遮大会’的佛门盛事,便是我们携来的这些伴当,也都是无量、哀牢两派中最为笃信佛法之人。所谓佛门广大,无不可渡之人。还盼止观方丈和大师成全。”

虚舍为人最肯与人方便,见胡崇圣说得诚挚无比,又念着大理段氏的面子,不觉微微意动,当下说道:“既是如此,请胡施主、龚施主在此少待。待贫僧入内向止观师兄禀明,瞧他意下如何。”胡崇圣双手合十,低头道:“有劳大师了。”

过了片刻,虚舍匆匆而来,说道:“大理诸位施主远道而来,既然仰慕佛法,我少林怎敢横加阻隔,造此恶业。只是敝寺大雄宝殿浅陋狭窄,又汇聚了各山各寺的众位高僧。胡施主、龚施主要去无妨,但只能两位自己入内,其余施主只好日后听二位施主转述了。”胡崇圣一怔,同钟蕴秀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龚万达却大声道:“岂有此理。所谓众生平等,我们这里十余人都是一般的仰慕佛法,如何竟只许我们两人入内?莫非在少林高僧眼中,世人仍是有高下之分么?”

虚舍道:“阿弥陀佛,敝寺绝无瞧不起诸位施主的意思。只是委实大雄宝殿容不得太多人入内。便是各山各寺的师兄们,也都只许带一名侍者。”胡、龚二人面面相觑,钟蕴秀忽然哑着嗓子道:“胡师兄、龚师兄,虚舍大师言之有理。诸位大师研讨的都是佛法要旨,若非毕生浸润其中的高僧大德,只怕决难有所领悟。两位师兄只须牢记在心,回头向我们转述也就是了。”虚舍喜道:“正是,正是。各位高僧携带侍者,也正是为了作文字记录,以便日后广为宣讲。”

龚万达急中生智,忽道:“既是这样,我不进去了。钟……钟兄弟,你进去罢。”胡崇圣会意,忙道:“钟兄弟读书最多,为人又是最聪颖,由他记录宣讲,确是比龚兄和我合适得多。虚舍大师,这样可以么?”虚舍道:“如此甚好。方丈师兄只说可容两位施主入内,并不曾说定须胡施主和龚施主。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钟蕴秀大喜,忙同胡崇圣二人跟在虚舍身后,到得大殿之上。只见大殿之上高高矮矮,站了十余名白须皓然的老僧。老僧之后各有一名侍者,有的已有三、四十岁,有的却只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僧人。大殿正中,如来座下,三名老僧并肩而立,当中一人自是少林寺方丈止观大师,旁边二人却不知是“三止四虚”中的哪两位了。

止观见三人入内,合掌为礼,高声道:“阿弥陀佛。各位师兄,这两位俗家的施主,乃是大理段氏使者。只因大理天龙寺诸位长老和拈花寺破疑大师分身不暇,是以派这两位施主代为参与盛会。是以老衲破例允可二人入内,不知各位师兄可有异议么?”胡崇圣忙从怀中摸出信笺,双手捧上,又向众僧作了个四方揖,只是为殿上肃穆气氛所染,竟是不敢说话。

止观接过信笺,却不便看,随手放在一边,高声道:“各位师兄既无异议。那么胡施主请入座。各位师兄来自各山各寺,大多慕名已久,却未必彼此相识。老衲忝为主人,便先一一为各位引荐。”说着指向右壁厢第一位老僧,说道:“这位是镇江焦山寺法阇禅师,向称东土佛门第一高僧,各位想必人人皆知,也无需老衲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