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瘟疫

我在快日落时离开住宅,去查看玉米谷仓里的病人。他并没有好转,但是也没有明显恶化,仍然呼吸困难,体温过高。但是,在我走进谷仓时,他那双凹陷的眼睛与我的眼神相遇,在我检查他时盯着我的脸庞。

他仍然拿着那个用渡鸦羽毛做成的护身符,紧紧捏在手里。我摸了摸护身符,朝他微笑,然后喂他喝东西。他仍然不吃饭,但是他喝了一些牛奶,然后又顺从地吞下了一剂退烧药。在我给他检查和喂食时,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但是在我把热毛巾拧干敷到他胸上时,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用另外那只手捶打胸膛,砸出奇怪的哼哼声。我迷惑了片刻,最后才意识到是他在哼哼。

“真的吗?”我说道。我伸手拿来热敷的草药包,然后把它们叠到毛巾里。“嗯,那好吧。让我想想。”

我决定给他唱《信徒如同精兵》,他似乎喜欢听这首歌——我连着唱了三遍,他似乎才觉得满意,接连轻微地咳嗽着,倒回毯子上面,包裹在樟脑香味里。

我在住宅外面停下来,用携带着的那瓶酒仔细清洗双手。我确定我不会被感染——我小时候得过麻疹——但是我要确保其他人也不会被传染。

“据说十字溪有许多人得了麻疹,”约翰勋爵在我给詹米讲述客人的病情时说道,“印第安人的抵抗力不如欧洲人,而非洲奴隶的抵抗力比他们的主人更强,这是真的吗,弗雷泽夫人?”

“要看是什么病,”我说道,然后看了看大锅里面,小心地戳了戳炖菜的罐子,“印第安人更能抵抗由本地微生物造成的寄生虫疾病,比如说疟疾。非洲人更能抵抗登革热,这种病毕竟是他们从非洲带来的。但是,印第安人对欧洲传染病没有什么抵抗力,比如说天花和梅毒。”

约翰勋爵看上去有些吃惊,这让我有了些许满足感。他显然只是出于礼貌才提问的——他并没有预料到我会懂。

“真是有趣,”但是他说道,听上去是真的好奇,“你刚才说到微生物?那么你赞成伊凡·亨特先生的动物瘴气理论吗?”

这次该我吃惊了。“呃……准确说来,我并不赞成。”我说道,然后换了个话题。

我们很愉快地度过了夜晚,在我缝补我的长袜时,詹米和约翰勋爵交谈了关于打猎和捕鱼的逸事,谈论了乡村地区惊人的富饶。

威廉和伊恩下了一盘棋,伊恩是赢家,这让他得意起来。威廉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看到他父亲的威胁眼神,才为时已晚地用手遮住嘴巴。他放松下来,困倦地微笑,同时还因为吃饱了饭而显得满足。他和伊恩晚饭时吃了许多,过后又吃掉了整个葡萄干蛋糕。

见此情景,詹米朝伊恩扬起一边眉毛。伊恩顺从地站起来,拉着威廉去草药棚屋,挤在草垫子上睡觉了。睡了两个,还有三个,我心想着,坚决地不让自己去看床。

最后,我庄重地裹着衣服——或者说至少穿着睡衣——先去睡觉了,而詹米和约翰勋爵则把棋桌抬过去,就着炉火的光线,喝剩下的白兰地。

约翰勋爵的棋艺比我好很多——因为他们那盘棋下了整整一个小时。詹米平时只用二十分钟就可以赢我。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沉默不语,只是偶尔说一两句话。

最终,约翰勋爵走了一步棋,向后坐,伸展身体,似乎是在结束什么事情。

“你在这山间的家中应该看不到太多政治上的动荡吧?”他漫不经心地说,眯眼看着棋盘,仔细思考。

“我很羡慕你,詹米,不用像低地那些商人和士绅那样操心各种零碎的麻烦事。就算你的生活有难处——这是必然——你也有足够多的慰藉,知道自己的奋斗有意义,而且英勇。”

詹米哼了一声。“噢,是啊。肯定特别英勇。目前,我最英勇的奋斗,应该是对付食物储藏室里的那头猪。”他扬起一边眉毛,朝棋盘点了点头,“你真的要走那一步吗?”

格雷眯眼看了看詹米,然后低头,噘嘴端详着棋局。“是的,就这样走。”他坚定地回答道。

“该死。”詹米说道,然后咧嘴笑着,无奈地伸手去推翻了国王。

格雷大笑起来,然后伸手去拿白兰地酒瓶,发现瓶子已经空了,于是也说:“该死!”

詹米大笑着站起来,然后朝橱柜走去。“试试这个。”他说,然后我听到液体倒入杯子时发出的悦耳汩汩声。

格雷把杯子端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打了个厉害的喷嚏,在桌上洒了几滴杯中的液体。

“这不是葡萄酒,约翰,”詹米温和地说,“别只是闻,你得喝它。”

“肯定不是葡萄酒。天哪,到底是什么?”格雷更加小心地再次闻了闻,然后试着喝了一小口。他有些哽噎,但是勇敢地吞了下去。

“天哪。”他又声音沙哑地说。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到桌上,打量着它,就好像它有可能爆炸一样。

“别说,”他说道,“让我猜猜。应该是苏格兰威士忌?”

“再过十来年,它或许就是,现在我只能说它还只是酒精。”詹米回答着,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他呷了一口,在口中转动,然后摇着头把它吞了下去。

“是的,没错,”格雷同意道,然后又喝了特别小的一口,“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酿的,这种东西我酿了十二桶。”詹米说道,语气中有酿酒大师的些许自豪。

听到詹米这么说,格雷扬起了漂亮的眉毛。“我能问你打算用这十二桶东西来做什么吗?你应该不是用它们来洗鞋的。”

詹米大笑起来。

“做交易,有机会的时候卖掉。”他说。“关税和烈酒酿造许可是我现在要操心的政治琐事之一,因为我们这里比较偏远。”他讽刺地补充道。

约翰勋爵咕哝一声,又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放下。

“嗯,关税倒是好逃,这点我同意,毕竟最近的税务所也是在十字溪。但是我觉得那样做并不安全。请问,你把这种奇异的酒卖给谁呢?应该不是印第安人吧?”

詹米耸了耸肩。“我卖得特别少,每次就一两瓶,有时候是作为礼物,有时候用来换东西。从来没有多到可以让人喝醉。”

“很聪明。你应该听说过那些故事了。与法国人打仗的时候,在密西里麦基纳克发生过大屠杀,我和一个幸存下来的人谈过。那次屠杀就是因为——至少部分原因是——大量的酒落入到军营中一大群印第安人的手里。”

“我也听说过,”詹米干巴巴地说,“但是我们与附近的印第安人关系不错,他们数量没有那么多,而且可以说我也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