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话和尘埃 Words and Dust(第4/4页)

“联合王国建立以前,哈罗德出现以前。”

老人耸肩:“黑暗时代的文字记录极其稀少。经过尤文斯和他弟弟坎迪斯的战争,全世界陷入混乱——”

“等等,坎迪斯?锻造者?”

“是的。”

坎迪斯。塞弗拉那栋可爱宅子的地下室壁画上有他。尤文斯死后,他的十一个徒弟——十一个魔法师——出征为他复仇。我知道这故事。

“坎迪斯,”格洛塔呢喃,脑海里清晰地映出那个火海前的黑影。“锻造者真的存在?”

“很难说。依我看,他的形象介于历史与神话之间。或许故事里某些部分是真的,总得有人修建那座该死的巨塔,呃?”

“巨塔?”

“锻造者大厦!”老人朝房间周围比画,“据说连这里也是他建的。”

“什么,图书馆也是?”

老人笑了:“整个阿金堡都是,至少地基是。锻造者建造了这所大学,指派了首任校长和首席学者——我不晓得那些人是谁——协助他工作,钻研事物本质。是啊,说来我们都是锻造者的徒子徒孙,虽然我怀疑楼上诸公是否了解这点。他去了,研究工作却没停下,呃?”

“以某种方式吧。他去哪儿了?”

“哈,死了,被你的朋友巴亚兹杀了。”

格洛塔抬起一边眉毛:“真的?”

“故事里这么说。你没读过《锻造者的陨落》?”

“那本烂书?我以为全是编的。”

“那本书的确收集了许多哗众取宠的轶闻,但写作基础应是古代的记载。”

“记载?有那样的记载流传下来?”

老人眯起眼睛:“有一些。”

“有一些?在这里?”

“特别是其中一份文件。”

格洛塔也眯眼瞪向首席历史学家:“赶紧拿来给我看。”

***

首席历史学家小心翼翼地展开古老的卷轴,在桌上展平,撒出许多碎屑。泛黄的卷轴极为脆弱,似乎经历了无穷岁月,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奇异的文字,格洛塔完全看不懂。

“这是什么字?”

“古语。没几个现代人懂得。”老人指向第一行,“这里写的是:坎迪斯陨落记,三分之三。”

“三分之三?”

“我相信,是三张卷轴中第三张的意思。”

“其余两张呢?”

“失传了。”

“嘿,”格洛塔看着向无尽黑暗延伸的书架。能找出一张已是奇迹。“纸上写的什么?”

苍老的图书员盯着奇异的文字,仅凭一支蜡烛可怜兮兮的照明,他颤抖的食指在纸上游走,嘴唇无声地念道:“他们的怒火燎原。”

“什么?”

“一开始就这么写的:他们的怒火燎原。”老人缓缓读道,“魔法师们追击坎迪斯,让他落荒而逃。他们击垮他的要塞,摧毁他的建筑,杀戮他的仆人。锻造者在与哥哥尤文斯的战斗中受伤未愈,只能退避于大厦中。”老人又把卷轴展开一点,“整整十二日十二夜,魔法师们将怒火朝大门倾泻,却徒劳无功。最终巴亚兹找到进去的办法……”历史学家恼火地擦擦卷轴,湿气或是别的什么,模糊了下一段文字。“我认不出……似乎是关于锻造者的女儿?”

“你确定?”

“不确定!”老人吼道,“丢了整整一段!”

“别管了!看得清的下一段讲什么?”

“呃,我瞧瞧……巴亚兹跟他来到塔顶,并将他打落。”老人剧烈地清嗓子,“锻造者燃烧着坠落,砸碎了下面的桥。魔法师们在大厦中大肆搜索种子,却找不到。”

“种子?”格洛塔迷惑地问。

“上面是这样写的。”

“这堆话……究竟他妈什么意思?”

老人沉回椅子里,显然很享受少有的可以展现专业知识的时刻。“这份文件记载的事件代表着神话时代的终结和理性时代的开始,巴亚兹和魔法师们恢复了世间秩序。锻造者的形象近似于神,其中掺杂了多少无知与迷信,我不确定,但一定有些真实源头,总得有人修建那座该死的巨塔。”他呼哧呼哧地笑道。

格洛塔懒得指出,同样的笑话历史学家几分钟前才讲了一次。而且这一点也不好笑。不断重复,可谓是老年人的诅咒。“种子是怎么回事?”

“某种魔法?秘密?力量?我想是比喻。”

可惜比喻不能打动审问长,尤其是糟糕的比喻。“没别的了?”

“还有一点,我瞧瞧。”他看着卷轴末尾的字,“砸碎了下面的桥。魔法师们在大厦中大肆搜索种子……”

“是的,是的。”

“耐心点,审问官。”老人皱巴巴的手指在字母间移动,“他们封闭了锻造者大厦。他们埋葬了死者,包括坎迪斯及其女儿。没了。”历史学家凝视文件,手指悬在最后几个字母上。“巴亚兹拿走了钥匙。没了。”

格洛塔两边眉毛都抬了起来:“什么?最后一段写的什么?”

“他们封闭了大门,他们埋葬了死者,巴亚兹拿走了钥匙。”

“钥匙?进入锻造者大厦的钥匙?”

首席历史学家重新瞅了瞅卷轴:“上面是这么说的。”

可是没有钥匙,每个人都知道,那座塔被封闭了几世纪。毫无疑问,冒牌货拿不出钥匙。笑容在格洛塔脸上缓缓扩散。这条证据并不充分,极为牵强,那只要在正确的场合、用正确的方式提出,足够了。审问长会满意的。

“我要拿走这张纸。”格洛塔抓过卷轴,卷起来。

“什么?”首席历史学家惊恐万状,“不行!”他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动作带来的痛苦似乎比格洛塔平日下床更甚。他的乌鸦也跟着行动,绕天花板疯狂拍翅,发出愤怒的嘎嘎叫声,格洛塔统统置之不理。“你不能拿走它!它是无价之宝!”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无望地抓向卷轴。

格洛塔故意伸出手:“你来拿啊!来啊?我倒想瞧瞧!能想象吗?两个残废在书架间捉迷藏,为一张废纸抢个你死我活,头上还有只鸟儿拉屎?”他咯咯笑道,“似乎有些丢脸啊,呃?”

首席历史学家为徒劳无益的追逐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又一屁股沉回椅子里。“没人关心历史了,”他喘着气说,“他们都不懂,没有历史就没有未来。”

好深刻哟。格洛塔把卷起的卷轴塞进外套,转身离开。

“我死之后,该谁来保管历史?”

“谁在乎这个,”格洛塔上阶梯时不屑地反问,“只要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