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回 犬士露宿迎追兵 老僧揭袱示冥罚(第2/3页)

这时纪二六把蒸好的米饭和竹笋放在斗笠上让奴仆端来,对犬士和照文禀报说:“遵照吩咐,已把米和竹笋用土蒸的方法做好了。请看!米很奇怪,竟增长了一倍,两个袋子都是满的。这样上下二十八个人,一顿晚饭还可有余。请吃吧!”大家一看都惊奇地说:“这大概也是伏姬神女之冥助吧?”大家没有多加议论,便各自取出腰间所带的水碗盛饭。笋是蒸熟后剥去皮切开的,盛在纪二六所准备的橡树叶上,每人一份。信乃当即想起一首古歌:

在家笥盛饭,今在旅途间。

他吟诵后,大角立即接着吟道:

虽然心有意,只好叶献餐。(1)

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忘记吟歌助兴。常言说: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所以每人都吃得饱饱的。大家把剩下的让纪二六拿去,分给士兵和随从们,他们不但也都吃得很饱,还足够明天早饭用的。“疏食饮水,以臂为枕,在此过夜,不亦君子乎?”毛野的这句俏皮话,把大家都逗乐了。这时天色已晚,照文与八犬士商量后吩咐士兵和纪二六等在院内点起篝火,院中有许多朽木和枯枝,点个通宵也烧不完。八犬士和照文等在这里过夜,等待从结城派来的追兵。也许因无人知道他们在这里歇息,所以直到深夜也未见敌人到来。于是众人便都背靠背地抱着膝盖在暂且休息。夏季夜短,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杜鹃在天空鸣啭,乌鸦也离开了树林,但还未见城里派来追兵。有昨夜的剩饭,又用土蒸了竹笋,大家便用过了早饭。犬士们等得不耐烦,想派人去报信等候回音,或派细作去探听城内的动静。众人正在商量着不觉时光已是巳时前后了。

这时有人敲这个废庙的山门,纪二六忙问:“来者是谁?”当下敲门者答道:“是与结城将军同宗的老臣,名叫小山大夫次郎朝重。听说有个举办法会的行者、大庵主和前来参加法会的人,因昨天出了事故,在此歇息。我想问问情况并传达君命,所以飞马前来,请赶快打开山门相见。”照文的士兵和随从们听了,互相看看,心想:“不好,敌人来了。”便把昨夜砍竹丛时做的竹枪拿在手中,准备迎战。纪二六把他们拦住,急忙退回库房,向八犬士和照文等禀报。然而犬士们毫不惊慌,他们说:“如不速去相见,则会说我们胆怯。可如此这般行事。”他们对、大、照文、代四郎等说了后一同出去。其中信乃和亲兵卫走到山门附近,其他六位犬士,站在距离库房十几丈远长着青苔的石基中间,其背后是、大法师,左右有照文和代四郎跟着。照文的随从和士兵,丢下竹枪,排列在六位犬士的两旁。纪二六跟着信乃和亲兵卫又来到山门内,那些俘虏都在附近的树下拴着。其情景甚是戒备森严,士卒虽还不足三十名,却好似有数万骑人马兵临城下的阵势。当下信乃和亲兵卫在山门内让纪二六答话:“小山大人请听着!如您所知,、大庵主、八犬士和蜑崎十一郎照文、姥雪代四郎与保等主仆二十八名,已在此等候大驾多时。既是国主的使者,自应打开山门请进来才是,然而无奈这门已严重倾斜打不开。我们到这里来时是从角门的坍塌处进来的,这一点请大人谅察。”他的声音爽朗,答话如流。朝重仔细听了,又让年轻侍卫回答说:“你说的情况都听明白了。但身为本国国主的使者,如从角门进入,则有辱君命,实与颜面有关。听说住在这寺内的八犬士中有个力大的少年,如传闻属实,就请他把倾斜的山门推正,门岂不就打开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就请你们枉驾从角门出来相见。”亲兵卫听了勃然大怒,急忙亲自答道:“你们说的我听懂了。八犬士中膂力大的,岂只是那个少年,众犬士无不胜过昔日的义秀、亲衡十倍。其中犬田小文吾日前在越路的旅店时,仅用一只手便泰然自若地捉住暴牛而面不改色。推正了山门把门打开虽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似乎是为小山大人做门卒,也有碍我的颜面。如不从角门进来就索性把这座山门推倒,以便宽阔地迎接客人,可是请小心别让门砸着。”他一边自信地说着,一边用手推山门的门柱,忽然门摇晃起来,瓦掉下来摔得粉碎,门眼看就要倒。朝重吃惊地高声喊道:“请等等,我有话说。即使是没有和尚的旧庙,为我一个人便毁了这座山门,来世也难免这桩罪孽。是我错了,那么就从角门进去吧。”他这样地认错,亲兵卫冷笑说:“那就请吧!”说着他同信乃回到犬士们的队伍中。

纪二六立即把山门旁边的角门打开,朝重从马上下来,把许多士兵和随从留在门外,仅带了两个年轻侍卫和拿东西的奴仆,从角门走进来。他年约五十上下,仪表不俗,身穿浅蓝色绉纹绸夹袄,外披唐山织的无袖外衣,下穿浅绿缎子镶黑边儿的裙裤,腰带白柄螺钿鞘的双刀,在内衣外边披着用黑皮条缀的腹甲,从袖口可以看到系着由铁网钉着银铆钉的护肩。再看八犬士、照文、代四郎还是昨天的行装,裙裤的颜色和双刀的装饰虽然各异,但刀却都是利刃,人人全是好汉。其装束今与小山朝重相比,虽略逊一筹,但人并不逊色,个个仪表堂堂,都是一以当千的勇士。从前在甲斐的指月院,仅有信乃和道节二人参见武田信昌,那时,见之者无人不称赞;如今八士聚齐,而且随从的人多,其英姿胜似前次十倍,这是一次很体面的会见。照文的士兵和随从们,没想到从结城来的不是敌兵,而是和平使者,都感到很幸运,个个都面带笑容地侧耳等着听他们说些什么。

却说小山朝重侧目看了看树下拴着的己方僧俗,慢步来到石基的中央。这时、大法师有照文和代四郎在左右相随,前来迎接,且报了法名与之相见,问道:“不知尊驾光临为了何事?”朝重答道:“某是结城同宗的老臣小山大夫次郎朝重,受君命来此有一事相问。听说您有叫犬士的八位施主住在这里,想彼此坐下来谈谈。”他说着往身后看看,随从的奴仆会意,把带来的十个皮垫子放好,八位犬士也上前与朝重见了面。这座破庙虽有库房,但已破漏如同虚设。草屋很狭窄,又旧又破,实无处容身。准备了这样会面的座席,大家都钦佩朝重想得很周到。主客分宾主落座后,朝重对、大说:“此次前来非为他故,法师为在嘉吉之役中阵亡的将士祈祷冥福,而在结城的古战场结庐,昨日结愿举办法会之际,来了十个和尚帮助诵经,并有施主赈济贫民、乞丐,可有此事否?”、大听了说:“不错,为那些亡灵祈祷,是为了我的故君、里见将军的先考季基主公,法号义烈院,以及已故的贵国国主氏朝将军和其他将士。宿愿虽于昨日告成,但并未乞求施主帮助。然而安房知道此事,悄悄派来进香使,让这位蜑崎照文带来布施的金子。贫僧素来寡欲,不想要那些东西,所以……”他说到这里,照文便接过去说:“某与犬士们商议后,便把布施的金子都施舍了。”然后、大又接着说:“昨日来帮助做佛事的十个法师,虽不相识,但他们不请自来,且在一夜间巧夺天工地建造了石塔婆。那位住持听说是能化院的星额长老,没有问那个寺坐落在哪里。昨天他们听说要从城里派兵来捉拿我等,那个长老和他的徒弟便想说服派来的士兵,从中调解而迎了上去,听说被派来的士兵的头领长城大人给逮捕了。”朝重听了说:“那么犬士们为何把我家的许多士卒和逸匹寺的和尚俘虏了?”道节、毛野、庄助、现八、小文吾和大角听了,便把经棱、素赖、惴利帮助德用假冒君命想逮捕他们之事说完后,又接着说:“我们本无心与他人争斗,为了防止被那些残暴奸恶的僧俗们杀害,不得不将他们擒住,但一个也没杀,待我们离开此地后,由国主去定夺,对此请谅察。”他们异口同声地诉说完后,信乃也把俘虏德用的情况和路旁小庙石菩萨显圣的奇迹概括地说给他。亲兵卫在七犬士说完后,便把他昨日到达此地,在左右川岸边救、大、代四郎与照文主仆的危难,以及自己的同伴孝嗣等三人在那条河的圯桥上遭到枪击落水而不知存亡等情况详细陈述,然后又说:“我的同伴孝嗣、次团太、鲫三和我有莫逆之交,其忠孝之心、侠义之举是很少见的。然而却被仇家惴利击落河中,实遗恨难消。我等想向有司要那个惴利以为他们报仇,所以暂且在此露宿,等候国主对他的发落。”犬江说罢,道节大声说道:“我等已经商量过,如能追究惴利等人之罪,将他们交出,并放回星额长老师徒,我们便把生擒的经棱、素赖、德用、坚削等放回去。否则,现在就将俘虏杀了以为死者报仇雪恨,您看如何?”信乃拦住道节对朝重道:“正如亲兵卫所说,对敌人不杀则难以制服,但我们一个也没杀。这固然与、大庵主事先的教导有关,即使不然,不仁不义之事我们也绝对不为,此乃本性所致。然而奸恶之人却使我等失去了三个朋友,是可忍孰不可忍?如蒙见纳忠告,则至感幸甚。”他们这样地据理申诉,朝重仔细听着,深受感动,便改变了态度,忧伤地答道:“家有暴戾之臣乃主君之耻。这次经棱、素赖、惴利等以及逸匹寺的住持德用悖理非法的行径,昨日因故传到城内。某奉君命赶来,在此与你们相见,想知道事情的是非曲直,所以特意问了发生此事的经过,与某听到的完全吻合。里见将军的先君季基朝臣与我家先君判官氏朝,同是义烈之良将,且相交甚厚,同在嘉吉之役阵亡。现已过了许多年,本家虽然幸得再兴,但因在乱世舟车不通,不便与安房修好。本是邻近的藩屏,如今却疏远得如同胡越。这次、大庵主大设法会,为在嘉吉阵亡的将士祈祷,乃不分彼此,不忘故交的善举。成朝如早有所闻,就必定慨然施舍,协助举办法会,然而庵主和各位君子不图名利,并未相告,也就无能为力了。可是逸匹寺的住持德用和我主的骄横之臣经棱、素赖、惴利等,竟擅自作主,挟妒忌之邪念,伪称是从城内派来的缉捕使,突然带领重兵想拘捕庵主和前来参加法会的列位君子,不料他们反而被擒,以致贻辱我城。这种独断专行的罪过,即使各位君子不申诉,我们也饶不了这样的罪人。其中长城枕之介惴利在胡作非为之际,被犬江击中其马,连人带马都掉入左右川,但他从下游上岸,在那里找到与其相识的村长,名唤刚九郎之家。他让刚九郎照料被水淹过的马,烤干湿透的衣裳,并将自己被打败之事告诉刚九郎。刚九郎为他备酒压惊。宾主一同推杯痛饮,后因酒醉而发生口角,结果惴利恼羞成怒,拔刀想杀刚九郎。但因酒醉,刀竟被刚九郎夺去,反为刚九郎所杀。刚九郎深悔不该杀了国主的家臣,料定会被治罪,便立即自杀。邻近的庄客见状大惊,便急忙向城里禀报。这时经棱、素赖的士卒、随从和惴利的士兵逃回城内,根据那些人的诉说,才知道那些僧俗的非法行径和你们的武勇、风霾的奇迹,以及经棱、素赖、德用等被擒之事。然后又经过详细询问,已弄清事实真相。这时逸匹寺的前任住持未得长老,乘轿子飞速进城参见,述说了佛爷的保佑和冥罚,因此知道那怪风是对庵主和各位君子的天助,你们皆非凡人。主君成朝深受感动,令某追赶列位,致以谢意。这就是某之来意。虽然听说那经棱、素赖、惴利经常放鹰打猎,毁坏庄稼,骄奢恣肆,但他们的先人都是忠义老臣,有在嘉吉战死之荣誉。还有那逸匹寺的德用,既有膂力又好武艺,与出家人很不相称。时常听到有人说他,成朝虽然知道此事,但因他在我家中兴之时,通过他的亲戚与京都的管领说情有功,所以对他们这些不正当之事都未予追究。可是他们不知改悔,还在做坏事。幸好他们只是自相伤害,没有伤了列位的随从。只有惴利击落犬江君的三个同伴,可能为此而受到冥罚,竟被村长刚九郎杀死,立即得到了应得的报应。请列位君子验看他的首级,总算给朋友报仇了。”他说着回头看看,年轻侍卫把带来的包袱打开,拿出来一看,首级匣内果然装着惴利的首级。、大、照文、代四郎等以及八犬士和随从与士兵们无不为之惊叹,深感天理报应是这样地毫不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