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回 五条边代四郎解宿忧 比赛场亲兵卫显武功

这日纪二六做完买卖回到五条的旅店,比哪一天都早,还不到未时,同店住的客商都出去做生意,四下无人。纪二六觉得机会难得,便从架子上取下枕头,躺下独自寻思:“与犬江大人为仇的凶僧德用等人施计陷害之事,已告诉主人,他定会当心。然而姥雪尚不知此事,一定担心犬江大人的情况,然而又不能到他们的旅店去。三条和五条相距不远,同在一个河滩上,可是又无法将我住的店告诉他。”次日他又很早就去政元邸,到下人住的大小房间去卖糕,但不讲《军记》,即使有人一再要求,也托故不讲,只谈了些江湖上的事情取乐。亲兵卫的住处每三天去一次,向奴仆们卖糕,有人买的时候,也有无人买的日子。纪二六突然改变卖糕的做法是因为想到亲兵卫的警告,该知道的知道了,该告诉的也告诉完了,如不慎重则与卖糕的身份不相称。能背诵《军记》的名声太高,会使有心人怀疑,反对以后不利,应该慎重。又过了三四天,纪二六和往常一样把糕卖完后,回来走到五条桥头,不料遇到代四郎从对面走来,彼此都很惊讶。他们先四下看看,正在黄昏之际,过路人稀,便一同到河滩的老柳树下坐下,互相祝贺别来无恙。代四郎面有怨色道:“直冢,你可真同平素不一样,太不用心了。我早就想打听犬江大人的安否,可到政元邸却被守门人拦住,说没有木牌不准入内。所以便想找你借木牌,可是不知你住在哪个店里,毫无办法。每天在等待你的消息,现已到了九月中旬,你知道我等得多么着急呀!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便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的住处。反正京中京外不过一二十里路,不算太远,心想打听着看,便随便走,今天已第三天还是毫无下落,正想回三条,幸而在这里见到了你。你住在哪个旅店?知道少爷的安危吗?到底他怎么样?”他焦急地这样问。纪二六拦住他说:“你且等等。”说着往四下看了看后,低声说:“是啊!老翁恨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至今没有与你通消息,是有个秘密的缘故。小可前接受犬江大人的指示后,便住在河那边的一个客栈,扮做个卖糕的,用那个木牌可以自由出入政元邸。在做买卖当中表演点节目,通过背诵《太平记》,可以随便出入下人住的大小房间,所以探听到了那里的一些秘密,已告诉了犬江大人。”于是他便从头到尾把德用和坚削之事、谗言诬陷之事、政元的心术和奸计,以及有关比武的消息和亲兵卫所指教的糕书与酒书之事都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又接着说:“小可虽想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你,但唯恐去到你那里,士兵和随从们感到奇怪,即使是自己人让无必要的人知道也容易泄露,姑且听其自然。这是犬江大人在酒书中教导的,很有道理,所以便一直保持沉默,请老翁不要怀恨。小可能出入犬江大人的住处,与奴仆们也熟了,但大人不许与他见面。现在即使把木牌借给你,也对事情无益,反而会被守门的怀疑。如问起木牌的出处,不是制造祸端吗?连小可也进不得邸了。不仔细想想会后悔的。”代四郎仔细听着,不觉长叹道:“原来这次之祸是那德用等之所为。幸而犬江大人现在安然无恙。然而他们的毒计是不会停止的,啊,太危险啦!该如何是好呢?”纪二六稍事沉吟后说:“思想此事,德用即使不断地谗言陷害,施展毒计,幸而政元只同意比武,据说德用所提的其他奸计俱都不取,大概政元的心意是看中了犬江大人的人品和他的武勇。果如此,定不会加害,反而似乎安全。”代四郎听了点头道:“你这样一说我想起件事。起初我们的船到浪速海滨时,根据犬江大人的吩咐,我先来此地打探世间的风声。京师特别好男色,胜过好女色,同时据说政元很早就悄悄地修外法,故无正室和侧室。然而自弘法之后玩弄男色连法师都许可,政元也一定会爱桂花的(注:概指男色) 。如果是那样,他始终把犬江少爷扣留在身边,想做娈童,那么就没有年月放他回安房了。真是令人左右为难,以后怎么办?”纪二六听了含笑道:“这虽然难以预料,但是犬江大人颇有神通,有临机应变之才,纵然政元有那种情欲,也容易避免。更危险的是比武的旨意,然而凭犬江大人的本领,是不会有失的。这一点请放心。今天不期而遇,彼此长谈不觉天色已晚,虽想同至旅舍继续交谈,无奈我在旅店与客商们住在一起,耳目众多。倘若日后想与小可会面,可早晚在此桥头等候,我出去做生意来回都从这里经过,很容易见面。”代四郎听了点头道:“好了,我明白了。你真是陪臣中难得的才子呀!犬江大人看中了你,委以这样的重任,这个眼力也值得称赞。倘若你不在这里,我岂能详细听到那里的秘密?十分难得,十分难得。”他如此夸奖,纪二六搔搔头说:“这样说好像在高抬自己——小可之父原是常陆鹿岛的乡士,家境衰落,双亲早就去世,既无同胞兄弟,又无可投靠的亲戚,只有现在的主人蜑崎照文是我的舅舅。小可十二岁时就寄居在那里,得到他的照顾,并拜他为师教小可学文习武。最近又提拔小可做他的侍卫,实不知怎样报他的大恩。这次让我代替主人担此重任,无法推辞便承担下来。这也是私下之言,不要对外人讲。”代四郎听到他初次透露自己的身世,感叹不已,说:“虽然起初就不认为你是卑贱出身,但没想到竟是蜑崎大人的外甥,失敬,失敬!请原谅。那么就改日再在这里相见。”他说罢起身,约好他日再会,便分手各奔东西了。

这且按下不提,却说犬江亲兵卫,那天教给纪二六糕内传书的计策成功,便在左右无人之际把糕掰开,一个个拿出里边的藏书揣在怀里后只吃了米面馒头的皮,把剩下的给了院中的狗,把馅糕给了奴仆。当晚在夜阑人静后,独自躺在枕上借着灯光,打开来看,知道德用的谗言陷害和政元的虚伪之事,然后将信很快烧掉,倚枕而思:“管领诡称将军钧旨将我留下,其中定有缘故,但却未想到结城恶僧德用竟是香西复六之爱子、政元的一奶同胞。那小子想施毒计算计我,但邪不克正,待通过比武的胜负寻求回国之路,只好听其自然而已。”他这样想毕,那天晚间睡得很安稳。这样又过了一旬,秋日将尽。这时香西复六派人来拿着将军的书信,向亲兵卫传达旨意,书信大意说:“寡君好歹得到政务之暇,想明日与你见面,接见的时间是巳时。”亲兵卫立即写了回书交给来使,然后便进行准备。他心想明天的参见定是比武之事,但并未露声色。次日清晨穿好朝服,腰挎双刀,慢慢走出住处。那两个管事的小吏在前边引路,左右跟了两个侍卫,并有持鞋、扛柳条箱子的奴仆跟在后边。亲兵卫从便门进去,由近侍带路来到正厅,香西复六迎出来,传达了这一天有关接见之事。当下有两个近侍从左右慢慢走过来,把中间的隔扇门拉开一看,政元穿着长裙裤,腰间插着短刀坐在正厅的上座。有司们列坐左右,其中有五个武士,有的圆眼苍须、有的高大魁梧、有的穿着深蓝色或茶色的上下身礼服,窄肩短襟,绉纹绸短袖棉袄露着胳膊,打扮几乎一模一样,腰间各挎着二尺五六寸长的短刀,端肩叉臂,都坐在有司们的上坐。另外在政元的身后有个法师,年纪大约三十八九岁,身材高大肥胖,面色浅黑,生就一双蛇眼,狻猊鼻子,内外穿了两件灰色丝绸棉袄,黑纹纱的僧衣双袖高卷,用束袖带系在脖后,故意不披袈裟,叠于扇上放在身右。此人不是别人,便是那刑余的凶僧德用。他远看着亲兵卫,目光可怕,凶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