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高板桥道节放战马 五十子城信乃留姓名

当下毛野愀然对孝嗣说:“令人钦佩的河鲤君,为报恩而舍命,为复仇而枕戈,此乃战国之习俗,武士虽然愿意死后留名,但也要看时宜。你自恃血气之勇以后退为可耻,但即使你想战死,犬山也不能那么没大丈夫气概而与你交锋。啊!可怜的守如翁,您的忠勇和智谋,都是盖世罕见的,为主君除奸的谋略虽好,但由于时机之变,被仇人得知而有了魔障。您忠君窒乱,为防患于未然,而善于除奸,此乃忠臣之义举。然而施展计谋非一成不变的,要善于随机应变才是。所以谋略虽奏效,却危及主君,而酿成了自己的杀身之祸。蟹目是位贤惠的夫人,也都未能得到善终,岂不是隐匿的心机在作祟么?盖天道所谓善得福,淫必得祸。淫就是过于隐匿其苦衷而密谋。在难以解除君祸之际,不得已而为之,在进行时如不能随机应变,就难以抵御众魔之祟。更何况是那样狡诈的对手,他既有处世之才,又善于施展计谋,一切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对付这样的佞人虽一旦得利,但由于时机的变化,最终也无不有所失算的。如不信守杨震的四知之诫,必然后悔莫及。道理虽是如此,但如蟹目夫人和令尊这样的人,只因时机之变而失算,他们毫无私欲,其苦节孤忠的所为,定将流芳于后世。因此可以说是死者有福,苟活而多耻,祸之所至皆是定正自己招致的。他好利无厌,只信任迎合其私欲的佞人,而不纳贤妻与忠臣之谏。虽有武、毛、信、越四国,却被只有百余人之敌攻陷城池,士卒逃散,贤妻和忠臣伏刃自杀。今后他若不能悔悟自己的劣行薄德,重用持资父子,则徒有管领之虚名,而家业必然衰败。你应善悟此理,不该在此战死,要爱护自己的宝贵生命侍奉主君,谏君悔悟前非,岂非忠孝两全之道?此乃良言相告。只因某与守如翁有一面之交,为其子不得不陈述此理,望你三思。”犬阪这样诚恳地据理相劝,孝嗣一时无言以对,沉吟片刻,才抬起头来点头道:“犬阪君!你之所言使我顿开茅塞。无论和汉古今,受敌人之骗而丧生者虽不罕见,但因受仇人之劝而不死者甚鲜。你之所言虽是前所未有的好意,但我还有难以从命之处。这里留下的这些士兵都是我的亲信,无不为我父的忠义之死而惋惜万分,所以对你我的谈话虽无须顾虑,但是你方才所提到的杨震的四知却不能忘记,我与敌人对阵彼此一箭未发,反而长谈闲语,这样就回去,如知之者禀报主君,便会立即受到怀疑,是要治罪的。倘若以无辜之罪死于狱卒之手,那还不如在此战死;否则,将悔恨莫及。”他依然拒绝。毛野还想说服他,可是道节已有些不耐烦,高声言道:“你的顾虑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定正若仍执迷不悟,那么你即使在此阵亡,又岂能称得上是义烈?我在今日战中杀死了不少敌人,唯独未能杀死定正,让他漏网了,所以就是杀死几千人也难解吾心头之恨。虽然跑了定正但我却得了他的头盔,胜似豫让仅刺到仇人的衣服。你如果想死就自己去死,我的刀只是杀仇人和世上的坏人,纵然你是仇家的家臣,我也没带着杀死孝烈忠义的后生之刀。你如能体察此意,就接受犬阪的劝告,现在我有东西给你。”他一摆手,士兵们会意,急忙牵过一匹马停在道节的身旁,然后他又对孝嗣道:“河鲤君,这是仁田山晋五的坐骑,适才他被射落马,马被士兵们捉到,对我军的行动有一定帮助。如今敌军溃逃,它已没有用处,你把它骑上去追赶主君,就说是夺回了被敌人捉到的马,也可以说是件小功。”说罢,他回头看看,让士兵轻轻举起头盔,说道:“这是换了你主之头的头盔。因爱你之忠孝,虽想把它给你,但目前还不能给。请你明天到高畷去取,它对你是有用处的,可以获取遮掩主君耻辱之功。不是胜似死在这里么?”说着将那匹马牵到板桥边,往马屁股上使劲一拍,那马忽然吃惊,向桥那边跑去。孝嗣将马捉住,对道节和毛野说:“对您的教诲不胜感谢,对仁义之敌心剑已软,难以交锋,那么就告辞了。”他说罢让士兵拿着长刀,左手拿着角弓翻身上马,士兵们会意,关好轿门把轿子慢慢抬起来,先走了。孝嗣回头看看,数次拍马转了个圆圈儿,急忙弯弓搭箭,说道:“犬山道节忠与!主君和夫人之仇、父亲之恨,还有我君的会稽之耻,待他日之战再雪,且受某孝嗣的发誓之箭!”嗖地一箭射去正中道节背后一棵狗椿树的树节上,毛野和道节不觉一同回头看看说:“射得好!射得妙!这树是象征忠与等之姓的狗椿,节即道节,如此机智的回答,实胜过歌人的风流举动,我们领教了,快去吧!”孝嗣听了在鞍上作揖告别说:“再会!”便策马向前去追赶已经走了二百多米抬着父亲尸体的轿子。庄助、小文吾、现八和大角以及这边的士兵,远望着扬鞭而去的武士雄姿,齐声赞叹说:“多么可敬重的高尚的敌手啊!”

却说毛野和道节回到原处,大家互道辛苦后,都称赞他们方才的谈话,其中庄助和小文吾对毛野和道节说:“自从在荒芽山遇难我们四处逃散以来,游历了各国,没遇到一个知音者,反而多是坏人。唯有越后长尾的家臣稻户津卫由充,此人甚是难得。还有长尾景春之母菔太夫人,由于传闻之误虽深恨我等,但并非奸诈邪恶的女人,威服北越数郡,是其子的捍卫者,庶可称之为女丈夫。除此主仆之外,无可称道者。而今在此又遇到了蟹目夫人和守如父子这些善良人,他们胜过那箙太夫人和由充。虽是仇人的眷属,可他们一旦知道过错,主仆便伏刃自杀,甚是可惜!”现八和大角听了一同点头道:“你们说得是。扇谷定正虽有内管领巨田持资作军师,却辞退而不用;另在后宫有蟹目夫人那样的贤夫人和忠诚的老臣河鲤守如,可是他闭目塞听,拒谏饰非,只信任缘连那样的佞人,因此武威逐年衰退,以致如此一败涂地,实应以为戒。日前甲斐国主武田信昌及其家臣甘利尧元想挽留犬冢和犬山,听说他们虽有爱贤之心,但还不足道。只有这个孝嗣使人难以忘怀,倘若与我们有共同因果和前订的天缘,当列入犬士之列,不然则甚感遗憾。”道节听了急忙说:“尚有要紧之事,且莫说这些闲话。”他这样加以制止后,态度严肃地对有种说:“落鲇君,昨晚我们已商定军令,要你守在船上,谁允许你上陆追击溃退之敌?我带领一百多兵丁,杀仇攻城,虽得到你的很大帮助,但是你随便违背军令,你可知罪么?”他怒气冲冲地严厉斥责。有种吃惊地急忙跪下说:“您说得有理,但在下并非忽视您的军令,放松把守,而是看到我方取胜,敌军败走,心想不能让定正漏掉,所以便同炊夫和艄公去品革原截击敌人。但因人单势孤,可惜只杀死两三个随从。这都是因为在下一心想为亡君报仇,不想让仇人跑掉,所以才忘记了军令,请饶恕!”他这样地低头认罪,庄助、小文吾、现八、大角都一同向道节说情,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是怕仇人跑掉才违犯了军令的。其罪虽不轻,但他昨晚很快带来一百多兵丁,帮助今天的战斗,其功也很大,就允许他将功折罪吧!”道节听了略微点头说:“某并非擅弄兵权欲显示自己的威风,而是如若忽视军令,士卒便因而松懈。倘若敌人想雪败北之耻,突然派重兵前来进攻,我们便会因士气不振,而束手就擒。现在整饬军令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然而众兄弟之所请也有道理,难以拒绝。只好听从众议。”说罢对有种说:“你之罪过虽然不轻,姑且听从众犬士之见,我今不治你的罪。速回船去等待众人,我同众犬士去五十子城,迎接犬冢凯旋归来。再不得有误!”有种听了非常高兴,领命退下。当下毛野忙对道节等说:“犬冢兄用奇计已攻陷五十子城,那里虽已没有敌人,但考虑到那河鲤之事,我不便与各位同去那里。愿同余之七君同在船上等待你们凯旋。然而各位要速去速归,以躲到海上为妙。我想扇谷管领〔指定正〕 一定去投奔忍冈城,距这里不过十几里路。如立即从那里领兵前来,则非同方才之战。以我之疲惫军力抵挡新来的大军,是非常危险的。即使不然,在西北方有大冢城;北有赤冢、石滨的支援;还有鸳鸯、河肥等城,远见五十子城之兵火,近者只需二三个时辰;远者亦必星夜派兵去救援。此点切莫忽略才是。”他这样嘱咐着,道节听了频频点头道:“你说得甚是,一定告知犬冢,一同立即凯旋。你为了恪守信义愿意留在船上,这也是人所不及的。就请自便。”他这样回答,深深佩服毛野的智慧。庄助、小文吾、现八、大角也一同称赞毛野说:“亲疏恩仇虽然对待各异,然而一旦与人相约,便决不失信,而且知彼知己,懂得兵法,大有军师之才。因此他在仁义八行的八颗宝珠之中,得了一颗智字号的宝珠。”大家如此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