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谋仕宦木工作强留信乃 荐宫职奈四郎杀四六城

信乃听到木工作所述之往事,不胜感叹说:“诚如世之常言:‘一树之荫,一河之流,无缘难近。’吾最初仅把您当作是投宿家的主人。原来您是侍奉井丹三直秀大人的蓼科太郎市之子。我如今亦不必对您隐瞒,我母讳手束,即直秀大人之女儿。我的祖父大冢匠作三戍大人与直秀同在结城被围困时,为其子女结了秦晋之好。然而未能实现此愿,便一同战死。尔后因我父犬冢番作大人与直秀之女邂逅相遇,各自说明身世,既已由父亲给订亲,便毫无异议结为夫妻,而生了我。我年幼时父母在夜间闲谈曾对我讲过直秀大人战死之事,但已记不清其名姓。如今听您讲述此事便更加清楚了。实是想不到的缘分。”木工作听了甚是吃惊,高兴得额手称庆道:“真想不到,您是我父之主人直秀大人的外孙,那么您也是某之主家。实在是幸会、幸会。”他如此感叹不已。再说那在旁边听着的后妻夏引,立刻呆住了,与出来介面面相觑,似乎在想:“竟有这等巧事。”滨路听了这些话,不禁想到继母的口是心非;无法知晓生身父母的名字,这是何等的不幸,同时也深感养父的恩高义重,这些事使她感慨万端,泪如泉注,也顾不得掩袖拭去。信乃也不住慨叹,郑重地对主人道:“四六城翁,您如同某之生父,今承蒙将令爱许某为妻,怎能推却?只是某已讲过,几年来有几位誓同生死的异姓兄弟,分散后不知去向。如找不到这些人,则娶妻和为官都是不义。只好静待时机,这点请您谅察。”木工作听了赶忙说:“那个自然,但前去寻友,何时回来?某如今已五十岁,余寿无多,不能永久等待。因此完婚后再去寻找他们也不为晚。请且屈从我意。”虽一再劝说,但信乃只是摇头道:“无论您怎样劝说,某意已定,决不改变。然而我并非嫌弃这桩婚事,亡妻也曾如此相告,缘分不断当从速迎娶。大丈夫一言既出,则终生不易。如此恳求还不俯允,那就只好拂袖而去,不能强人之所难。”他言词激烈地进行解释。木工作大失所望,沉吟半晌才抬起头来说:“如此说来则毫无办法,只好等待时机啦。而今只有一点请求,今冬时常降雪,路上非常不便,因此请逗留至明年春暖花开之后再去寻友。在此寒冬之际,无论城乡都行人稀少,不是寻人的季节。这一点就请您纳某之言。”他这样恳切地劝说,信乃也只好点头道:“走了四年都未找到,迟早只是个把月或五十天之事,亦无须争论,那么今冬就在此度过。这是因难于悖逆您的美意,而只好从命。那就暂且在贵府打扰啦!”木工作听了非常高兴道:“好!常言道:‘得一寸就能进一尺’,答应逗留就好。喂!夏引和出来介,还不过来赔礼。犬冢君是我们的主家,不是一般客人。如再出言无礼,某定不饶,还不赶快赔礼!”夏引这才趋膝向前道:“没想到您是那样的贵人,一生气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信口雌黄,这都是平素好发脾气的坏毛病所致,现已后悔莫及。望您多多包涵,切莫介意。虽招待得不周,也望您多逗留些日子。”她如此赔礼之后,出来介也稍微膝行向前说:“请客人恕罪,小人本不该出面,被喊起来一夜也没得睡觉,想起明天怪困的,难道为主人尽忠也不好吗?总之伺候人是很难的。对不起!对不起!”虽是满腹牢骚的假赔礼,但他的睡衣瘦小,怕把膝盖露出来叩头的那种窘态,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信乃也笑得咳嗽着,对夏引等寒暄致意后,木工作又把滨路重新向他引见。宾主畅叙一堂,不觉听到卯时的晓钟,才告退暂且回房。

此后,木工作心里想:“要想把犬冢君长期留在这里,最好是请求国主留他做家臣。然而自己的官卑职小,无故不能禀奏。只有泡雪奈四郎是我从小时的猎友,如今无论公私同他都容易搭言。想拜托他,但不久前他被犬冢君给打了,如仍怀恨在心,则是个障碍。且随便请他来与犬冢君同席喝上几杯,关系和解了,他便可抛弃前嫌,替我转达这个请求。这不是最好的捷径吗?”这样寻思已定,这才悄声告知后妻夏引,信乃曾与奈四郎发生争斗之事,同时详细说明,他想通过奈四郎举荐信乃为官,和设法先使他们关系和睦等等,并征询她的意见。夏引听了虽不高兴,但她是个黑心肠的女人,听了不但毫不惊慌,而且面带喜色,只是肚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滨路在家里已是她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如若再把信乃招赘为婿,并做了国主的家臣,那可怎么办?有他们碍眼,就无法与奈四郎幽会了。但是现在加以劝阻,必定使丈夫生疑。莫如暂从其意,将奈四郎请来,待他来时同他商量是会有办法对付的。她这样盘算好后,便表示赞成这个主意,说:“那就赶快将泡雪大人请来吧!”木工作更加下定了决心。

于是次日便去到奈四郎家,见面寒暄后,将往日寄存的鸟枪还给他说:“日前在穴山村发生的那件事,那个过路人是某之主家,叫犬冢信乃戍孝。是武藏州人氏。因此请他同到舍下,现仍在此逗留。那时由于某之调停已无事了结。当时既已和好,自然不会有所怀恨。那人因故将久居此地,为使你们二人更加和好,略备薄酒,特为此前来恳请,于明日未时恭候大驾光临。”奈四郎听了很不高兴,他心想:“这些天既没去打猎,也没到四六城家与夏引相会,是因为被那个现在才听说叫犬冢信乃的小子,将我主仆痛打一顿,脸上很不光彩。明天木工作请我到他家去,要与那小子同席喝酒。他是信乃一边的,要想让我丢脸难堪。但我如说不去,就会说我是怕他。莫如从其意,到那如有难堪之事,便将信乃和木工作的一家男女都杀死然后逃走。三十六计诈为上策。好啦,就这样办。”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频频点头含笑说:“您总是这般客气,我岂能不去?那个犬冢君与您有旧缘,在此逗留机会难得。如果事先知道,我也就早去拜访了,以受教益。如此怠慢,实在失礼。请您向犬冢传致此意。明日虽稍有公务,可托付同事办理,一定准时前往。如只为我等不备酒饭亦可,能促膝谈心也是极大乐趣。”他煞有介事地回答,并以茶点亲切款待。木工作对他如此慨然应允,既高兴又感激,约好明日再会,急忙往家奔。

到了次日,泡雪奈四郎秋实,悄悄对多年来手下最亲近的仆从媪内和内说明此事,想让他们助自己一臂之力,便由这二人跟随,带好锋利的腰刀,内套连环甲,外罩小仓布的马上和服裙和仁田山的丝绸棉袄。在未时过半来到四六城府上。木工作亲自出来迎接让到客厅,立即摆上酒宴,由后妻夏引和自己一同伴着,斟酒让菜,殷勤款待。待酒过一巡之后,木工作去侧室对信乃说:“日前在途中发生误会的奈四郎大人前来拜访,请你去会面。我略备酒饭,请到客厅吧。与其这样在屋内闷着,莫如去消遣消遣。请!”他这样地催促着,信乃也不便推辞,说道:“既然是去见客,待某更衣后再去。请您先去告诉泡雪大人。”木工作听了赶忙说:“那么在那儿等你,快来!”说着又回到客厅。当下信乃心想:“那奈四郎是个小人。他不像个武士,干的那个腌臜勾当我已经亲眼目睹,与那个家伙同席饮酒,无异于同盗贼为友,在恶树下乘凉,实令人讨厌。”心里虽然十分厌恶,但不管怎样,他是木工作殷切请来的,已经答应去见他,怎好不去?因此便打开包袱,取出衣服穿上裙裤,腰间带好村雨刀,拿着扇子,去席间与奈四郎会面。问候之后,便坐在末座。奈四郎有点羞愧地让他到上座。信乃一再谦让,一点也不肯靠近。虽然他们在海阔天空地进行交谈,但他寡言而有风度,好似将前次之事全都忘记,对谈论武艺也没有趾高气扬的神色。奈四郎估计错误,白做了准备,摸不清是怎回事儿,不知不觉地消除了戒心,而对信乃肃然起敬。木工作准备了许多酒菜,频频向奈四郎劝酒。又把随从媪内、内也唤到隔壁的房间,由出来介等作陪,让酒款待。冬季日短,已很快天黑,木工作便命令点烛,劝奈四郎主仆和信乃等进夜餐。又是一番痛饮,主客无不酒醉。奈四郎独自提着腰刀想去净手,夏引这才得到机会,拿着纸烛在前头带路,拉开走廊的纸门,将他领到东头的一个房间,站在阴影下,将前天夜间与滨路同名的犬冢信乃的亡妻阴魂如何附着滨路作祟和木工作想把滨路许给信乃为妻等等,简要地悄声告诉给奈四郎后,她又说:“滨路在家都妨碍我们夜间幽会,信乃若做了女婿,就更在你我之间挡了一堵墙,再也难以相会了。不会想办法让滨路离得远远的,把信乃也撵走吗?”奈四郎听了赶忙说:“那个犬冢是我的仇人。那时如果让他到他乡去,就不会有这种事。把他留到今天,木工作也真可恨。待我想想办法。”他歪着头思索片刻,莞尔笑道:“事情虽很仓猝,却想出一条妙计。可用如此办法让滨路出家远离。滨路不在,信乃便感到无聊,必去他乡。那时埋伏在路上将他杀死,以雪前次之恨。你看此议如何?”夏引听了含笑道:“这是条妙计,可不能让他跑掉。”二人如此商议好,她又在前边领路回到原来席位。这时奈四郎已露十分醉意,频频推辞不能再喝,木工作也不便勉强,让奴婢撤去杯盘,献上茶点,已听到二更的钟声。奈四郎谢过主人的设宴款待,便告辞赶忙同随从们回去。木工作夫妇和信乃送至村边,高兴酒宴进行得很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