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决了。”埃齐奥简短地对葆拉说。

她拥抱了他一下,然后退开几步。“我知道。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欣慰。”

“我想我该离开佛罗伦萨了。”

“你打算去哪儿?”

“我父亲的弟弟马里奥在蒙特里久尼[1]附近有个庄园。我们会去那儿。”

“他们已经展开了对你的大规模追捕,埃齐奥。他们在四处张贴通缉布告,布告上还有你的画像。公共发言人也会开始讲述对你不利的言论,”她顿了顿,陷入深思,“我会派人去尽可能撕掉布告,再花钱买通那些发言人,让他们说些别的话题,”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我最好再为你们准备好旅行证件。”

埃齐奥摇摇头,想起了阿尔贝蒂。“连信念都可以如此轻易地操纵,我们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啊?”

“阿尔贝蒂对那种处境无能为力,但他本该坚定地对抗才对,”她叹了口气,“真相就是一件可以买卖的商品。你最好早点习惯,埃齐奥。”

他握住她的双手。“谢谢你。”

“佛罗伦萨会变得更好,尤其是在洛伦佐公爵让自己的亲信当上行政长官以后。你得抓紧时间了,你的母亲和妹妹都在这儿。”她转过身,拍了拍手,然后说:“安妮塔!”

安妮塔从屋子的后方出现,带着玛莉亚和克劳迪娅一起。接下来便是感人的团圆场面。埃齐奥看到母亲的状况没有好转多少,手里仍旧抓着彼得鲁乔的那盒羽毛不放。她回应了他的拥抱,尽管有些心不在焉,而葆拉看着这一幕,露出悲伤的微笑。

克劳迪娅却紧紧地抱住了他。“埃齐奥!你去了哪儿?葆拉和安妮塔对我们很好,但她们不让我们回家。妈妈从那时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她停了口,忍住泪水。“好吧,”她稍稍平复心情,然后说,“也许父亲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这整件事都是个可怕的误会,对吧?”

葆拉看看埃齐奥。“恐怕是时候了,”她轻声说,“还是早点让她们知道真相的好。”

克劳迪娅的目光从埃齐奥转到葆拉,再转回埃齐奥。玛莉亚在安妮塔身边坐了下来,后者搂住了她。玛莉亚注视着空气,面露微笑,同时轻柔地抚摸着那个梨木盒子。

“怎么了,埃齐奥?”克劳迪娅的语气里带上了恐惧。

“发生了一些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埃齐奥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他的表情已经说出了一切。

“噢,上帝啊,不!”

“克劳迪娅——”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埃齐奥垂下了头。

“不,不,不,不,不!”克劳迪娅喊道。

“嘘,”他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我已经尽我所能了,小家伙。”

克劳迪娅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发出冗长而嘶哑的呜咽,埃齐奥则尽他所能去安慰她。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母亲,但她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也许她早就用自己的方式知道了。在埃齐奥的人生遭遇了这场巨大的风波之后,眼看妹妹和母亲坠入绝望的深渊,这几乎令他崩溃。他站在那里,久久地抱着他的妹妹——整个世界的责任仿佛都压在他的肩头。现在他必须保护他的家人——奥迪托雷家的声誉要靠他来维护。男孩埃齐奥已经不复存在……他陷入了深思。

“听着,”等她安静了一些以后,他对克劳迪娅说,“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离开这儿。到安全的地方去,让你和妈妈能远离危险。如果要这样做,你就必须勇敢起来。你必须学会坚强,学会照顾我们的母亲。明白了吗?”

她听完了他的话,清了清嗓子,然后稍微退开几步,抬头看着他。“明白了。”

“那我们就该开始准备了。去收拾好需要的东西,不过尽可能少带一些——我们只能徒步离开,安排马车的话风险太大。穿上你们最朴素的衣服,我们可不能引人注目。而且要快!”

克劳迪娅跟他们的母亲以及安妮塔一同离开。

“你应该去沐浴更衣,”葆拉对他说,“这样感觉会好些。”

两个钟头以后,葆拉为他们准备好了旅行证件,动身的时间终于到了。埃齐奥最后一次确认了那只文件袋里的东西。至于他从阿尔贝蒂手里拿回的文件,也许他叔叔可以帮他解读内容——那些文件显然非常重要。他的新武器固定在右前臂上,用袖子掩住。他系紧了腰带。克劳迪娅领着玛莉亚去了花园,靠着门边的墙壁上,强忍着眼泪的安妮塔陪在她们身边。

埃齐奥转身面对葆拉。“再会了。再次感谢您为我做过的一切。”

她伸出双臂拥抱了他,又亲吻了他的嘴边。“保重,埃齐奥,别忘了保持警惕。恐怕你要走的这条路会相当漫长。”

他严肃地鞠了一躬,随后戴上兜帽,走到母亲和妹妹身边,拿起他们收拾好的行李。他们亲吻了安妮塔,和她道别。片刻之后,他们来到街上,朝北方走去,克劳迪娅挽着母亲的手臂。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沉默不语,而埃齐奥思索着肩负着的沉重职责。他希望自己能独力撑起大局,虽然这么做并不轻松。他必须得保持坚定才行,不过他会办到的:为了克劳迪娅和可怜的、彻底封闭了内心的母亲。

等他们来到城市的中心地带时,克劳迪娅开口说话了——而且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他满意地发现,她的语气非常坚定。

“我们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她说。

“我不知道。”

“我们还有可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克劳迪娅。”

“我们的家会怎样?”

他摇摇头。没时间安排一切,而且就算有,他又能让谁去执行呢?或许洛伦佐公爵可以把那里封锁起来,派人守卫,但这种希望太渺茫了。

“他们……他们有没有得到体面的葬礼?”

“是的。是……我亲自安排的。”埃齐奥朝亚诺河的下游看了一眼。

最后他们接近了城市的南门,埃齐奥庆幸这一路上都没人察觉,但眼下这一刻非常危险,因为城门的检查非常严格。幸好葆拉给他们提供的文件上的假名让他们顺利通过,而瞭望塔上的卫兵们留意的也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而非穿着朴素的一家人。

他们一整天都不紧不慢地向南方前进,直到远离城市以后,他们才停下脚步,从一户农家里买了些面包、奶酪和葡萄酒,随后在麦田边缘的一棵橡树的荫蔽下休息了一个钟头。埃齐奥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不耐烦,因为他们距离蒙特里久尼还有起码三十英里,而他们又必须按照他母亲的步调前进。她原本是个四十出头的坚强女人,这场可怕的变故让她苍老了许多。他再次祈祷,希望到了马里奥家以后,她就能康复,虽然他看得出这段康复期不会太短。他希望能在第二天下午顺利赶到马里奥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