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晚餐
他们没有从房子里过,肌肉男领着她俩从房子外面绕了一圈。途中她们经过了几个生锈严重的接雨水的桶,还有一堆堆板条箱,一直来到一排奇怪的藤架下,那里有处露台。遥远的天边,黑夜终于赶跑了白天的最后一抹光辉,无垠的黑色天幕上,数不清的星星争先恐后地眨起眼睛。
肌肉男指了指桌椅——几张野餐桌拼凑在一起,上面铺了一张红色带方格的桌布,周围是一堆跟桌子丝毫不搭的白色塑料露台椅。
米莉安和加比面面相觑。
杰德来到她们身后,随即便传来熟悉的芝宝打火机开盖儿的声音,接着是打火。米莉安转过身,看到他正把一团舞动着火苗的报纸丢进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
不管桶里装着什么,总之一点就着。打火机油的味道一股脑儿钻进她的鼻孔。桶里冒起一股黑烟,像沙漠里邪恶的幽灵,冉冉上升。
米莉安耸耸肩,为加比拉出一把椅子,然后又为自己拉了一把。
咱们出去吧,别惹麻烦,好吗?
一个小小的、也许不太可能的承诺,米莉安心想。一方面,她想尽快了结并离开这鬼地方,而另一方面呢?她想查清幕后的真相。因为她最近经历的许多事和今天的所见所闻,似乎都被一条奇怪的、看不见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叫格雷西的女人,她儿子艾赛亚,玛丽剪刀,爆炸,法院里的枪手。米莉安在黑暗中摸索着这条绳。她需要线索,任何线索,只要能帮她走出这团迷雾。
她的手指敲打着不耐烦的鼓点,她感觉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噌!
一把战术刀扎在离米莉安的手只有两英寸的地方,她惊得连忙缩手,生怕丢了小拇指。
杰德拔出刀,斜着递给她。
只见刀尖上插着一只小蝎子。肌肉男冲她挤了挤眼,咧嘴一笑说:“越是这种小的越要小心,体型越小的蝎子,毒性越大。”
他捏住蝎子的身体,从刀尖上拔下,随后扔向了身后。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停止笑。
“谢了。”米莉安心有余悸地说。
“这里有很多动物都能置你于死地:黑寡妇、响尾蛇、杀人蜂、毒蜥蜴。”他向前一步,米莉安甚至已经可以闻到他的呼吸:他有严重的口臭,仿佛牙齿间塞了什么腐败的食物,“我听说就连秃鹫也能要你的命。”
她哼了一声,“你知道吗?我刚好听说过这件事。但你知道我还听说过什么吗?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能比人更致命,我说得对吗?”
“我敢保证,”他笑着说,“对天起誓。”
他似乎还想说下去,但这时房子里传出了一些动静——仅仅半秒钟后,一扇玻璃推拉门打开了,奥菲利亚从屋里走出来。她手里端着一个长长的盘子,盘上罩着罩子,蒸气四溢,食物的香味犹如鱼钩一样勾住了米莉安的嘴巴。奥菲利亚盯着匕首,然后才放下碟子。返回屋里的时候,她和一个年轻人擦肩而过。那是个身材纤细看着像女人一样的小伙子,走起路来就像美洲狮在自己的笼子里踱步。
他放下一壶柠檬水,而后拱起眉头,夸张地、近乎卡通似的冷笑一声,打量了一番米莉安和加比。“柠檬水,”他说,“还需要杯子,先等等,马上回。”
说完他转身小跑着回屋,恰好奥菲利亚一手端着一个裹着锡箔纸的盘子又从屋里出来。空气中增添了更多的味道,有肉香,还有某种辛辣的东西。嘴巴里奔流的口水提醒米莉安,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年轻人又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杯子,他也坐了下来,随后两条胳膊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搭张“小软床”,下巴舒服地往上一放。
米莉安正想开口——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形势逼人,她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们的主人出来了。
伊森用轮椅推出一个女人。
她瘦得皮包骨头,嘴巴微张,露出苍白的舌头、长长的牙齿和同样苍白的牙龈。她的脸明显化了妆:桃色腮红,粉色唇膏,黑色睫毛膏,以及深深的眼影。她的手像干枯的树枝,若即若离地搁在一起。她的头有气无力地悬在脖子上,仿佛并非靠她自己的力量支撑着。
轮椅推到桌前,米莉安才借着火光看清了她的脸。
在她的双眼上方,有块像猫屁股一样皱缩的伤疤。
“谢谢你们能来,”伊森说,“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尤其是你们俩,米莉安和加比。今天我们准备了一桌简单的饭菜,玉米粉蒸肉、牛排、节瓜花和小胡瓜。柠檬水里加了仙人掌汁,是奥菲利亚的托赫诺奥哈姆族朋友做的。”
“是托赫诺。”奥菲利亚说,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伊森,而是盯着米莉安。
伊森似乎毫不介意,继续说道:“这是我妻子,凯伦。”
女人的嘴巴动了动,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她说话的时候,舌头直接撞在牙齿上,因此有些结结巴巴,且声音低沉沙哑,像嘴里塞了颗弹珠的青蛙。“大家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阵悠长的哮鸣音,而后她又说,“开始……吃饭吧。”
仿佛得到了指令,奥菲利亚和那个年轻人立刻动手撕开盘子上的锡箔纸,并开始分发纸碟。餐桌上顿时香气四溢,米莉安直流口水,在她的身体里面,馋虫正奋力与怒火搏斗。饥饿,她能够控制。但愤怒,却像喷涌的岩浆,令她无可奈何。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她气呼呼地说。
杯盘的碰撞声,锡箔纸的嗦嗦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
“米莉安。”伊森说,“你有什么事吗?”
她张着嘴,就像门廊下的破秋千在风中摇荡,“我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难道就这样假装没事一样坐在这儿吃饭?你时不时拿出来吓人的手枪,死去的韦德,沙漠里的枪手,还有你老婆额头上的枪伤,难道这些都不存在吗?”
伊森放下餐叉,那上面还扎着一块正冒着热气的玉米粉蒸肉。他舔了舔嘴唇,说:“你是片刻都不想让人安宁,对吗?”
“我也想,可我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感觉嘴巴里好像塞了根阴毛。我觉得恶心,别扭,浑身不自在,我只有把它揪出来才能安心。”
伊森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眼看就要发怒,但他的克制力实在令人佩服,因为转眼间他就重新换上了笑脸。他点点头,将碟子往前一推,“那好吧,咱们先谈话,后吃饭。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奥菲利亚说,但却噘了噘嘴。
“我没意见。”年轻人也说。
然而他话音刚落,米莉安的问题就来了,“请问你是谁?”
他奸诈地笑了笑,一声也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