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晚餐(第2/4页)

“他叫戴维,”伊森说着,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肩膀,“好了,米莉安,加比,你们想知道什么?”

米莉安不禁大笑起来,笑声响亮而又虚假,就像在纽约街头摆地摊卖普拉达包的小贩。“你开什么玩笑?故意的吧?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干什么?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能走?不如你随便挑一件事给我们解释一下?解释完之后呢,再解释别的,解释每件事。”

“宇宙之初,天地昏暗……”戴维用说书人的口气讲道,但伊森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他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这片土地归我所有,”伊森说,“是我从父亲手里继承过来的。过去这里宁静祥和,但最近二十年,这里成了一个热点区域。正如我说过的,如今的这里,就是现实版的《狂野西部》。那些不法之徒把毒品和军火带到了这里,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过安宁。”他抿了口柠檬水,“人口走私也同样猖獗,好多时候,那些偷渡客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自由的土地,但最终却被迫沦为毒骡或性奴。从墨西哥到这里有直达的走私通道,然后再从这里前往诺加利斯或拉斯克鲁塞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土地上,发生在我父亲的土地上,实在叫人痛心疾首。而且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其他许多罪恶的勾当。”

米莉安看似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了解,所以你就建立了这支小小的沙漠武装,好了不起哦。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才只是开始。我们确实组建了一支民兵队伍。这个州存在许多形形色色的民兵组织,有些正义,有些邪恶。但我们守住了我们的土地。这种方法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因为我们指望不上政府,他们以前胆小怕事,不敢替我们出头——”

“现在仍然不敢,”戴维接过话茬说,“9·11事件后,他们开始向这里派无人机,有时候在地上都能看见,就在天空盘旋,像秃鹫一样悄无声息。可他们只派来了无人机,其他什么也没有。”

“非也,”奥菲利亚反驳说,“他们还派来了‘暗影之狼’。”

“暗影之狼是什么东西?”米莉安问。

“暗影之狼是一堆狗屎,”戴维说,“如果你身上有十六分之一托赫诺族的血统,他们就会让你加入他们几乎全部由白人组成的小团队。”

奥菲利亚用胳膊肘在戴维的肋部顶了一下,他像猫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奥菲利亚说:“他们是ICE的人,知道ICE吧?就是移民和海关执法局。这些人的职责就是追踪,在这条峡谷里寻找走私犯的踪迹。他们基本上由我们本地人组成,当然也有来自其他几个临近部落的,比如纳瓦霍人和苏族人等。”

“她说得没错,不过,呸!”戴维说。

“孩子们……”伊森开口了,语气严厉得如同父亲。

“对不起,伊森。”戴维说。奥菲利亚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重点是,”伊森继续说道,“我们反击了。我们守卫着这片山地,夜里,只要我们看到有东西在悄悄移动,我们就开枪。有时候他们也会还击。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伤害任何人,只想吓跑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拱手将自己的土地让给别人来糟蹋。可是后来——”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因此他不得不停下,用结满老茧的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胡子,那声音就像用砂纸擦木板,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说:“后来有一天,凯伦到图森采购物资。因为我们平时不常出门,所以很多东西都要储备一些。她开的是我们那辆白色的小皮卡车。其实采购物资是很平常的事,开车出去,开车回来,不过那天她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她的车刚拐上通往这里的路,就遭到了三个坏人的伏击。他们打爆了车胎,把她从车里拖出来,踢她,打她,然后其中一个人……”他气愤得浑身哆嗦,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声音嘶哑,犹如一块干土被攥在逐渐收紧的拳头里,“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枪,在她头上开了一枪。”

寂静,像一道无形的波,从这张桌子和桌子周围的六个人,一直蔓延至整个沙漠。这寂静冷酷,压抑。仿佛为了突出这悲凉的气氛,一只丛林狼在远处的黑暗中发出凄厉的低嚎,接着便是狗叫,一阵微风吹来,耳畔响起瑟瑟的和鸣。

“我……死了。”凯伦说。她的脑袋向后仰着,眼睛——又大又亮,且像月亮一样白——盯着他们所有人。

“理论上说……她确实死了。”伊森冷静下来,伸手拂开妻子眼睛前的一绺头发,然后抓住她的手,两人像在祈祷一样,“子弹穿破头骨,击中了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胼胝体。他们用的应该是小口径手枪,因为子弹至今还留在脑内,就在后脑勺附近。医生不想把它取出来,说留在里面倒更安全些。”

“我很抱歉。”加比说。

米莉安接着说:“嗯,我也很遗憾。可这仍然没有解释——”

伊森把凯伦的手拉至他的额头,他闭着眼睛。戴维和奥菲利亚静静看着这一切。

凯伦的脑袋忽然摇摆起来,且随着说话的节奏越摇越快。“熊熊火柱焚烧着庄稼;红色的感染吞噬人的血肉;人吃狗,人吃人,肿瘤爆发,癌症像黑蛇一样藏于大地……”她大叫起来,像临盆的产妇一样发出刺耳的呻吟,而她的话越说越快,“侵略,大街上充斥着死亡,机枪把孩子撕得粉碎。遍地坟墓。白色的面具。他们开口说话了,奇怪的口音。来自东方的伊斯兰国家。云层里藏着狮子。电闪雷鸣。一切都在燃烧,一切都病入膏肓。”

之后——

她的头忽然耷拉下来,下巴抵在了胸口,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犹如一条狗受到伤害时发出的抱怨。伊森吻了吻她的手,把它重新放回桌上。

“我们最好考虑考虑,”他说,“凯伦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所看到的也许并非世界末日,但却是我们的末日,美国的末日。有可能是核战,或者生化袭击,总之是一连串的猛烈打击,将我们消灭。”

米莉安长长嘘出一口气,“这么说,你们这个民兵组织就类似于末日准备者?伙计,预知末日这样的把戏一毛钱可以买一打。我是说,这种预言没有伤害,也不违法,可人在临死的时候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接触过很多快死的男人、女人、孩子。有时候他们能看到自己的爱人,有时候能看到天堂或地狱。有一个家伙——我不是在吹牛——说他看到墙上有只巨型蜘蛛,而那个蜘蛛长了个乐高版的人脑袋,脸上画着笑容,头发是拼装上去的。这不荒唐吗?人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但看到的不代表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