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该死的流感(第2/2页)

凌晨四点多我醒了,急诊室里很安静,躺了一会儿,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忽然像涨潮一般涌入我的脑海,其中有一种埋藏在我心里,比装僵尸的棺材埋得还深,却又像深夜荒原中的一点篝火般顽强而鲜明。我抵抗不了这一种前景的诱惑,又不能说服自己尽情地享受期待它的快感,那种天人交战的挣扎和柳下惠一样口感独特,粒粒分明。(柳下惠?口感?粒粒分明?)九点多,李莲英大娘来了,还是全副武装,摆着一张臭脸和两个黑眼圈,往床头丢下一份营养早餐。我感觉能说出话来了,赶紧问她:“我什么毛病啊这是?”

她吓了一跳:“你能说话?”

喂,我从猴子进化过来很久了好不好。她将信将疑地围着我转了一圈,自言自语:“没见过第二天就能说话的啊。”

我摸摸自己的脑袋:“我退烧了,没事了,能不能回去?”

李莲英大娘立刻腰板一挺,找回了自己应有的强硬姿态:“退烧?门都没有,一会儿就开始烧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发烧。”

这种咬口甘蔗嚼一年的说话法真叫人着急,您说话的时候信息量能大点儿么?我捺着性子,摆出生平最直率而英俊的表情,颤抖着问:“那,怎么个不普通法?”

她莫名其妙地一笑,森然说:“第一,会传染;第二,每天定时烧,定时退;第三,如果你连烧了五天,第六天要不就好了,要不就死了。”

我打了个寒噤,和李莲英大娘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耳根发烫,体温哼着歌往上飘,我眼前一黑,往后就倒了下去,昨天的一整轮折磨,原封不动地又要来一次。

天杀的护士大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哼着歌给我打针,还自言自语地说:“打什么针啊,浪费钱,纯属自我安慰,就让他们这么躺着不好吗?”

我心想,就算你疾恶如仇也不要说出来啊,人家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都不想好好改造了!

她一点也没说错,真的是连续五天,每天早上准时发烧,烧到晚上十一点收工睡觉,点滴打得我胳膊上全是洞洞,余痛不绝。可能没人告诉涂根我在不烧的时候可以正常说话,接连几天他都没有来找我,但住进监狱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第五天晚上,护士给我捎来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1×12。

不能再简单的一个算式。

第六天一早,李莲英大娘庄严地面对着我,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十字,不知是表示哀悼还是祈祷,表明她粗鲁的外表下还是有一颗藏着少许善良的心。而后,她把我推进重症监护室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据说是给教徒临终忏悔用的,门一锁,径直走了。

我想起她说的,烧到第六天,要么死,要么好了,原来这就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心中惴惴之余,又觉得这样的等待实在无聊,脑袋转着圈儿四处打量,忽然看到墙角有几样很眼熟的东西。

两根圆木矮桩子上搭了块原色木板,木板后面的墙上挂了一个架子,上面错落有致地挂着各式酒杯,架子旁边是小酒柜,里面有一瓶龙舌兰、一瓶威士忌、一瓶白葡萄酒。

两张高脚凳整整齐齐地摆在木板下头。

这一切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小酒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酒吧。

我揉了揉眼睛,顿时激动起来,这活生生就是十号酒馆吧台的迷你版啊,所有细节都一模一样,连玻璃杯上的污迹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我立刻忘记了自己乃待死之人,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小酒吧旁边,这儿摸摸,那儿摸摸,越摸心里越是确认,这绝对就是十号酒馆的翻版。

谁在这儿?谁?约伯吗?木三吗?还是老板本人?想到最后一个选项我尾椎骨上一凉,谁来都好说,这位要是出现,乐子就大了,Witty Wolf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我原地转了一圈,没人从角落或柜子里跳出来吓我一个跟头,门后边也空空如也。我头晕脑涨,心里那个纳闷。这时候门一开,我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一看,居然又是护士大妈。

她这回臭脸的程度完全超越了人类能够忍受的极限,我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您又回来了?我这还没死呢。”

大妈正烦着,不爱答理我,问了两次才甩出一句:“医生叫我来给你加打一个镇静的点滴。”然后长号一声,“外面还有八个病人排队,你就好好死不行吗?”

“呃,这个,我这不正配合着你准备好好死的嘛,但这点滴又不是我叫你来打的对不对——啊啊啊啊……”没说完我就号起来了。

她觉得我是要死之人,还浪费她的时间实属不该,所以接下来我的遭遇之惨,难以用语言形容。

她往我静脉上丢飞镖的时候,我强打着精神问她:“那边的……啊啊啊……吧台……啊啊……是……谁……搭的啊啊啊,我操!”

最后两个字我及时转换成了中文,否则一会儿我就要因为身体末端坏死而截肢。大妈瞪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该死的医生啊。”

“医生呢?上哪儿去了?”

大妈恨得牙痒痒:“喝醉回家睡觉去了,让我替班,什么都要干,fuck,已经他妈连上了三十小时了!!!”

随着她的一声暴喝,点滴终于打上了,我目送她愤怒的胖屁股一扭一扭地离开,心里知道,Witty Wolf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