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中的声音

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威得韦克斯奶奶心想,简直是完美的一天。她整夜没睡,打扫了小屋的门厅和厨房,直到所有可以闪光的东西都闪闪发亮——炉灶抛了光,旧地毯抖掉了灰尘,石板地面也洗刷过了。

她沿着螺旋楼梯走上楼,集中精力打扫地板和卧室。她今年制作了一些相当好的肥皂【17】,床边的水壶和小水盆都闪闪发亮。角落里的蜘蛛曾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住到地老天荒,结果都被小心翼翼地赶到了窗外,蛛网也被清理一空。就连床垫看上去也清新干净、有益健康。

每隔一会儿,她的猫那谁就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或是躺在那条碎布拼接的被子上。被子非常平,活像一只被人踩扁了的大乌龟。

然后奶奶额外又把茅房清理了一遍。这样好的天气不适合做这种活,但是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对待这些事情一丝不苟。茅房终于敌不过她的坚持,没错,它也闪亮了起来。亮得出乎意料。

她的猫盯着她,神情专注得出奇。今天有些不对劲,那谁有预感,没有一天是像今天这样的。今天如此繁忙,像是没有明天一样。小屋里面被清洁一新之后,那谁跟着奶奶来到了洗涤室。

一桶从井边的水泵打上来的清水派上了用场。奶奶笑了。她一直很喜欢这间洗涤室,它散发着真正辛勤劳作的气息。这里也有蜘蛛,大都隐藏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周围,不过她认为洗涤室里的蜘蛛不能算数。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接着她走出门,来到屋后砌了墙的羊圈,查看她的山羊。已经形成习惯的思维再次宣告,所有物品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威得韦克斯奶奶十分满意,或者按照女巫的标准来说还算满意,到她的蜂巢去了。

“你们是我的蜜蜂。”她对它们说,“谢谢你们。多年来你们一直为我提供蜂蜜,等到新人来的时候,还请你们不要生气。我希望你们也会给她蜂蜜,就像给我一样。现在,我将最后一次与你们共舞。”接着,蜜蜂发出轻柔的嗡嗡声,为她起舞,将她的思绪引出蜂巢。威得韦克斯奶奶说,“我上一次与你们跳舞时还很年轻。现在我老了。我不能再跳舞了。”

那谁躲在离蜜蜂很远的地方,但它蹑手蹑脚地穿过花园,跟在奶奶身后从草药之间走过。奶奶经过时会偶尔抚摸一下枝叶,整座花园仿佛也在迎合她,植物们几乎是饱含敬意地向她点头。

那谁眯起眼睛,用猫科动物所特有的不屑神情斜眼看着那些植物。外人可能会说奶奶的草药通人性,因为即使没有风它们也会摆动。可这却吓坏了猫,当它蹑手蹑脚地走过这些草药去捕猎时,这些草药竟然不止一次转过来望着它。猫更喜欢植物乖乖听话,也就是保持静止,这样它才能安心睡觉。

在草药的另一头,奶奶来到帕森斯老先生去年新送给她的苹果树下,树栽种的位置和其他人家的花园栅栏位置差不多——因为女巫的小屋从不需要什么栅栏或者围墙。谁敢惹女巫呢?一个住在森林里的邪恶老女巫?

不得不承认,对于不会建造栅栏的女巫来说,传说有时候很有用。奶奶看看粗树枝上的小不点儿苹果——它们刚刚开始生长。好吧,时间不多了。于是她走回小屋门口,一路检视每根茎叶、每颗果实。

她喂了羊,它们长方形的眼睛满怀疑虑地看着她。她走向鸡窝,小鸡平常总是一哄而上抢啄食物。然而今天它们没有争抢,只是望着老女巫,仿佛她并不在那里。

喂完动物,威得韦克斯奶奶走进洗涤室,取出一把柳条。她忙活起来,把一根根不听话的柳条理顺到正确的位置。然后,等她制作的东西变得既漂亮又实用之后,威得韦克斯奶奶把它放在楼梯底部,在那里,有心的人会注意到它。

她把剩下的柳条放回洗涤室收拾好,回来时带着一个白色的小包。另一只手里缠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她看看天空。时光不待人。

她快步走进树林,那谁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把前八条命都用光了。接着,已经完成任务的威得韦克斯奶奶走向那条流经树林的小溪。溪水汩汩地流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熟悉这片树林。每一棵树的树干、每一根树枝、每一个生活在那里的生灵,她比任何一个不是女巫的人都更加熟悉。当鼻子告诉她,除了那谁,没有别人在周围的时候,她打开小包,拿出一块自制香皂,脱下了衣服。

她踏进小溪,把身体洗得无比干净。然后,她擦干身体,只用一件斗篷裹住洗净的身体。她走回小屋,给那谁多做了一顿饭,摸摸它的头,哼着一曲古老的挽歌爬上嘎吱作响的楼梯,走进卧室。

接着,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把她长长的白发梳顺,用许多根别针盘起跟往常一样的发髻,又换了衣服。这次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的女巫袍和补丁最少的一条内裤。她停下来,打开小木窗迎进和煦的夜风,又小心地把两枚一便士的硬币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挨着她的尖顶女巫帽,上面别着她从来不用的帽饰作装饰。

她躺下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拿起她之前写好的一张熟悉的小卡片。

过了一阵,跳上床的时候,那谁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它能听见猫头鹰的鸣叫,和黑暗中狐狸的叫声。

那只猫,那谁,现在孤零零的。

但假如猫会微笑的话,它一定在笑。

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夜。猫头鹰叫个不停,不知为什么,窗外的风吹得屋里的烛芯不住地晃动,最后竟出人意料地熄灭了;但是盛装打扮的威得韦克斯奶奶早已作了万全准备。

此时,在温暖而深沉的黑暗中,在黎明开始不被察觉地取代夜色时,她的灵魂有了一位访客,一个手拿镰刀的身影——镰刀的刀刃锋利得如同一道影子,可以将灵魂和躯体分割开。

接着,阴影说话了。

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你知道来者是谁,我想说,能接待你我很荣幸。

“我知道是你,死神先生。别忘了,我们女巫总是知道来者是谁。”奶奶低头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的躯体说。

她对来访者并不陌生,而且她知道,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正是她多年来帮助许多人到达的地方。因为女巫总是处在万物的边缘,光与影的边缘,生与死的边缘,她们作抉择,作决定,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假装从来没必要作什么决定。有时候她们还要帮助可怜的灵魂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协助它们找到正确的门,不至于迷失在黑暗中。

威得韦克斯奶奶当女巫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