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罪中罪

稻草还是蛮舒服的。一般来说,村民家的小屋里通常都没有多余的客房,如果女巫去帮忙,比如,给产妇接生,到了晚上能在牛棚里睡个临时床铺就算很不错了,应该说是相当不错了。牛棚里的空气其实比人住的小屋里还好一点,此外,蒂凡尼还觉得(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母牛温暖且带着草香的呼吸本身就像一剂良药。

地牢里的山羊几乎和那些母牛一样好。它们平静地卧着,反复咀嚼着草料,还目不转睛地、庄严地望着她,好像等着看她来一段抛球或者歌舞表演似的。

在睡着之前,她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是:肯定有人来喂过山羊了,肯定也就有人因此注意到地牢里少了一个囚犯。那样的话,她的麻烦会更添一重吧,不过她的麻烦不是已经够大的了吗——大得都很难再大了吧。或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大?因为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她发现有人趁她睡着的时候给她身上盖了一条被子。这是怎么回事呀?

是普莱斯顿帮她解开了疑惑——他端着一盘熏肉加煎蛋来了。肉和蛋都有点咖啡口味,大概是他沿着石头台阶一路走来的时候,咖啡洒了的缘故吧。

“男爵大人向你表示赞许和歉意,”他说着,咧嘴一笑,“我还要通知你,如果你需要,他可以安排你去‘黑白客房’洗个热水浴。等你都弄好了,男爵……应该说新男爵还想在书房见见你。”

热水浴听起来真不错,可是蒂凡尼知道她没有这份悠闲,而且,就算是比较简单地洗一下,也要好几个倒霉的女仆提着好沉的水桶上四五层楼。所以她还是凑合一下,有机会的时候用脸盆盛点水洗洗算了【32】。至于熏肉和煎蛋,让它们来吧。她一边刮着盘子里的东西吃着,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如果今天是“善待蒂凡尼日”,那她稍后也许还能再要一份好吃的。

女巫们喜欢趁热打铁,让人们的善意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要知道,一般过上一两天,人们就没那么热情洋溢了。普莱斯顿在旁边看着她,脸上是那种早餐只有咸粥吃的男生才有的表情。等她吃完以后,他小心地问:“现在你准备好去见男爵了吗?”

他对我的事还挺关心,蒂凡尼想。“嗯,好吧,不过首先我要去看的是老男爵。”她说。

“可他还是长眠不醒的呀。”普莱斯顿说,表情挺忧虑的。

“哦,那肯定不是坏事,”蒂凡尼说,“要是他起死回生了,事情才难办呢。”看到普莱斯顿愣愣地没听懂她的话,她冲他笑了笑,“他明天就要下葬了,所以我才想趁着今天看看他,普莱斯顿。而且是马上就要去,好吗?咱们这就走吧。他比他儿子重要。”

前往地下室的路上,蒂凡尼能感到人们都在盯着她。她大步走着,普莱斯顿为了跟上她,在后面都要跑起来了。下台阶的时候,他身上的铠甲一个劲儿地哐当哐当乱响。她有点替他难过,他一直都是挺善良又挺有礼貌的,可是她才不要别人看到她被一个卫兵牵着鼻子走呢。这种事她已经受够了。人们看她时那种表情更像是怕她,而不是生她的气。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沿着台阶下到底部以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和平时一样,冷飕飕的,还隐隐有点土豆味。她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看了看老男爵,他还像她上次看到的那样,平静地躺着,双手交叉搁在胸口,好像正在熟睡一样。

“别人都觉得我在这个地下室里施魔法,是吗,普莱斯顿?”她问。

“是的,确实有些人这么说,小姐。”

“嗯,他们说得没错。你外婆跟你讲过一些收殓的常识吧?所以你大概知道,让死者在生者的世界里长久地停留是不好的。有时候气温偏高,比如今年夏天就比较热,地下室里的石头本来应该像坟墓里一样寒冷,现在却达不到那个标准。所以,普莱斯顿,帮我去再提两桶水来,拜托了。”他快步跑开了,她则在石台边坐了下来。

泥土、咸盐,还有两枚硬币作为灵魂摆渡的船钱。这些都是你要为死者准备的东西,你还要在一旁观察和倾听,就像一个母亲守着新生儿……

普莱斯顿回来了,提来了两大桶水,而且——她很欣慰地看到——水只洒了一点点。他快快地把它们放下,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普莱斯顿,你最好留下来,”她命令着,“我希望你能看到我是怎么施魔法的,然后如果别人问起来,你可以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

普莱斯顿默默点了点头。她对他不禁有几分另眼相看了。她把一桶水放在石台边,挨着它跪了下来,一只手放进了冰凉的水里,另一只手按在石台上,轻轻说了一声:“最最重要的是平衡。”

埋藏在她心里多时的怒火突然转化成了一股力量。愤怒的力量是惊人的,你完全可以把它积攒下来做点有用的事,她早先对丽迪莎也这么说过。她听到年轻的卫兵在旁边惊得抽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他看到桶里的水冒出了蒸汽,然后咕嘟咕嘟地沸腾了起来。

他“噌”地站起身:“我懂了,小姐!我来帮你把开水提走,再给你提一桶凉水来,好吗?”

他倒掉了三大桶开水,地下室里才又有了深冬般的寒意。蒂凡尼踩着台阶往上走的时候,牙齿都打战了。

“我外婆肯定也很乐意有你这种本事,”普莱斯顿悄声说,“她常说死者害怕高温。你刚才是把冷气送到石头里去了吧?”

“实际上,我是把石头和空气里的热度移了出来,放到了水里,”蒂凡尼说,“这并不完全是魔法。应该说它是一种……一种技术。你必须当了女巫才能掌握这种技术,仅此而已。”

普莱斯顿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从前我外婆养的鸡,每次它们嗉子发炎,都是我治好的。我把嗉子都割开,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再把它们缝上,就行了。没有一只鸡死掉。后来有一次,我妈妈养的狗让车给压了,也是我治的。我帮它清洗了伤口,把压出来的东西都放回原位。最后它康复得很不错,只是有一条腿我没能帮它保住,不过我帮它刻了一条木头腿,上面有皮带子什么的,可以绑在它身上,现在它还能追着车跑呢!”

蒂凡尼努力掩饰住心里的怀疑。“好多时候,割嗉子这个办法都行不通吧,”她说,“我认识一个女巫,她主要给猪治病,必要的时候也给鸡治病,她说她用这种办法就从来都没成功过。”

“啊,她可能是不知道旋风草根的作用吧,”普莱斯顿很乐观地猜测,“如果你把这种草根磨成浆,和一点薄荷混在一起,就可以帮助刀口愈合。我外婆知道这种草的用法,还把它传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