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脚与芽(第4/8页)

她不愿再想这件事了。换了别人可能会添油加醋地说,小银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乎它落下深瀑之前在空中停留了一刻。也许是真的,但蒂凡尼连看也不看。

“很好。”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那现在都结束了吗?”蒂凡尼说。

“不!你跳着舞进入了一个故事里,姑娘,一个每年都要在世界重述的故事。这是冰与火、夏与冬的故事。你让这个故事错乱了。你必须待到最后一刻,保证把它纠正过来。小银马只是给你争取了一些时间,仅此而已。”

“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以前没出过这种事。至少够你思考的时间。你的脚怎么样了?”

冬神在全世界走动,不过按照人类的概念,也可以说他完全没动。因为冬天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他试着思考。他以前从没思考过,思考让他觉得难受。在此之前,人类只不过是世界的一部分,他们举止奇怪,还会生火。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一切都是全新的。

一个人……由人的成分组成……她就是那么说的。

人的成分。为了他爱的人,他必须让自己由人的成分组成。在冰冷的停尸间,在沉船的残骸里,冬神驾着风寻找人的成分。那都有些什么呢?大部分都是尘土和水。如果时间足够长,连水都不会剩下。最后只剩下一抔尘土,风一吹就散了。

那么,既然水不会思考,肯定都是尘土的功劳。

冬神很有逻辑,因为冰有逻辑,水有逻辑,风有逻辑。它们各有法则。所以成为人类的关键……就是找到合适的尘土!

在寻找的路上,他将会展示自己的强大。

这天夜里,蒂凡尼坐在新床的边上,脑中的睡意如雷雨云一般翻涌。她打着哈欠看着自己的脚。

脚是粉红色的,每只脚五根脚趾,挺好的一双脚。

通常,人们见到你的时候都会说“你好吗”,可奥格奶奶刚刚说:“进来吧,你的脚还好吗?”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关心起她的脚来。当然,脚很重要。可是人们觉得脚还能发生什么事吗?

她前后晃着自己的双脚,没觉得它们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上了床。

她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她到了提尔·兰尼·奥格才意识到这一点,那时她的脑子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她跟奥格奶奶说了话,但却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记得有声音灌进耳朵里,到最后,她除了睡觉什么也干不了了。

床是张好床,是她睡过的最好的床。房间也是她住过的最好的房间。可她实在太累了,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女巫们一般都不太追求舒适,特别是客卧。但蒂凡尼小时候一直睡一张很旧的床,每次她一动,弹簧就会嘎吱嘎吱地响。小心挪动的话,她甚至能够奏出曲调来。

这张床垫真是又厚又柔软。她躺在里面,仿佛是躺在柔软温暖、流动缓慢的流沙里。

可问题是,你可以闭上眼,但却无法关闭思想。她躺在黑暗中,脑中闪过各种画面:咣当作响的大铁表,做成她的样子的雪花,还有特里森小姐穿过黑夜里的森林,准备用黄色的拇指指甲寻找坏人。

特里森神话……

她陷入这些杂乱的回忆中,觉得一片灰白。可回忆慢慢亮了起来,细节渐渐明晰,出现了小块的黑色和灰色,缓缓地左摇右摆……

蒂凡尼睁开双眼,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她正站在一艘小船——不,一艘大帆船上。甲板上堆着积雪,绳索上挂着冰棱。船在曙光中航行,寂静灰暗的海面上布满浮冰和浓雾。绳索嘎吱作响,海风在船帆间叹息。周围一个人都看不到。

“啊,看来这是个梦。请让我出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你是谁?”蒂凡尼问。

“你。请咳一声。”

蒂凡尼心想:好吧,如果这是个梦……然后她咳了一声。

甲板上的雪堆里长出一个人形。那是她自己,正若有所思地四下张望。

“你是我吗?”蒂凡尼问。奇怪的是,在这冰冷的甲板上,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奇怪。

“嗯。是的。”另一个蒂凡尼依然专心地盯着各种东西看,“我是你的第三思维。记得吗,就是你永不停止思考的那部分,会注意到各种小细节的那部分?能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真是不错。”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显然是一个梦。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船舵那边穿着黄色油布衣的舵手是快乐水手,就是阿奇奶奶经常抽的卷烟上印着的人物。每次我们一想到大海,他就会出现在我们脑中,对吗?”

蒂凡尼抬头看了看那个胡子男,他愉快地朝她挥挥手。

“没错,肯定是他!”她说。

“但我觉得这可能不完全是我们的梦。”第三思维说,“这太……真实了。”

蒂凡尼蹲下来,抓了一把雪。

“感觉很真实。”她说,“感觉很冷。”她团了个雪球朝“自己”扔过去。

“我真希望‘我’没那么做。”另一个蒂凡尼掸掉肩头的雪,“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梦境绝对不会……这么不像梦。”

“我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蒂凡尼说,“我觉得梦会成真,然后会出现奇怪的事物。”

“正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如果这是个梦,那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她们向船头望去。那里有一片模糊肮脏的雾,在海面上延展开去。

“雾里面有东西!”两个蒂凡尼齐声说。

她们赶忙回头爬上梯子,朝船舵边的人跑过去。

“躲开那片雾!不要接近那里!”她大喊。

快乐水手拿出嘴里叼着的烟斗,一脸疑惑。

“晴天雨天抽支好烟?”他对蒂凡尼说。

“什么?”

“他只会说这句话!”她的第三思维抓住了船舵,“记得吗?他在烟盒上说的就是这句话。”

快乐水手轻轻地推开她,“晴天雨天抽支好烟。”他镇定地说,“晴天雨天。”

“听着,我们只想——”蒂凡尼刚开口,她的第三思维一言不发,用手拍拍她的头,让她转过身。

有东西出现在雾气中。

那是一座冰山,一座巨大的冰山,高度至少有船的三倍,像天鹅一样庄严。因为太过巨大,以至于在自己周围形成了小气候。它似乎在缓缓移动,底部泛着白色的水花。雪飘落在它周围,雾追随在它身后。

快乐水手盯着冰山,烟斗从嘴里掉了出来。

“抽支好烟!”他骂了一声。

冰山是蒂凡尼的样子。一百英尺高的蒂凡尼,由绿光闪闪的冰做成,但那依然是蒂凡尼。她的头顶上栖息着一些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