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色彩的乱流(第4/6页)

佩林等的就是这一下点头,他俯下身,催赶快步走进没过它的马蹄的积雪中。这是一片很小的开阔地,但在阳光被头顶的树冠遮蔽了许久之后,突然能看到白云浮动的天空,确实让人精神一振。和那片森林相比,这里的阳光强烈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虽然太阳还是被挡在遍布尔木的山脊后面。沙度营地就在这道山脊的另一侧。他用炽热的眼神望着面前这道山脊,但现在他只能留在这里,而不是疾驰上山,去寻找菲儿的身影。他强迫自己调转快步的马头,面对通道。此时玛琳妮正从通道中走出来。

玛琳妮还在审视着他,甚至没工夫看脚下一眼,以至于她踉跄了一步,才让到一旁,让亚蓝和两河人骑马过来。虽然他们还不适应殉道使,但至少已经适应了神行术。他们之中只有高个子的人才会低下头,以避开通道的上缘。佩林这才察觉到,这次的通道比格莱迪第一次打开的通道要大,那时佩林不得不下马才能从其中穿过。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像一只苍蝇一样,从他的脑子里飞走了。亚蓝径直来到佩林身边,他的面孔紧绷着,气息中充满焦躁和对行动的渴望。丹尼一行人一离开通道,就全部下了马,平静地将羽箭搭在弓弦上,并带着警戒的眼神观察周围的树林。加仑恩随后走出通道,面容冷峻地环视周围的树林,仿佛在提防敌人从里面杀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六名梅茵骑士,他们不得不放低红穗骑枪,才能勉强走过通道。

随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通道中再没有人走出来。就在佩林决定回去看是什么拖住了艾莱斯的时候,那个满脸大胡子的老人牵马走了出来。亚甘达和六名海丹战士骑马跟在他身后,不满的情绪清楚地刻在海丹人的脸上,他们身上的银亮头盔和胸甲都已经不见了,看他们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好像是被迫脱下了裤子一样。

佩林自顾自地点点头。当然,沙度营地在山脊的另一侧,太阳也在那里,银色的盔甲会像镜子一样反光。他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他仍然在放任恐惧刺激他的急躁情绪,遮蔽他的理智。必须保持头脑的清醒,尤其是现在,被他遗漏的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杀死他,将菲儿永远地丢在沙度手中。但说来容易,做来难,他怎么可能不为菲儿担心?一定要摒弃恐惧,但该怎样做?

让佩林惊讶的是,安诺拉就在格莱迪前面骑马走过了通道,最后一个人便是牵着暗枣红马的格莱迪。和之前每次走过通道一样,安诺拉完全平躺在高鞍尾上,被污染的至上力让她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扭曲起来。一离开通道,她立刻催马跑到了空旷地的边缘。格莱迪关闭了通道,在佩林眼中,一道紫色的强光残斑还滞留了许久。安诺拉将头转到一旁,瞪着玛琳妮和佩林,如果她不是两仪师,佩林会认为她一定是在生闷气。肯定是贝丽兰命令她过来的,但贝丽兰不会成为她责怪的对象。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徒步行进了。”艾莱斯的声音仅比偶尔拍击地面的马蹄声高了一点。他曾经说过沙度人防备松懈,没有岗哨,或者几乎没有,但他的样子就好像沙度和他们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骑在马背上的人很容易被发现。沙度人不是瞎子,也许他们看不见其他的艾伊尔人,但他们的视觉仍然比你们锐利两倍。所以,当我们到达山顶时,不要让自己暴露在天空的背景下,也尽量不要弄出任何声音。他们不是聋子,他们会找到我们的踪迹,毕竟这里到处都是积雪。但我们在离开以前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因为卸下盔甲而无比气恼的亚甘达开始抗议艾莱斯胡乱发号施令,他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知道要尽量压低声音,但他从十五岁起就是一名战士,曾经指挥海丹人与白袍众、阿特拉人和阿玛迪西亚人作战。他还刻意指出,他参加过艾伊尔战争,并在塔瓦隆的雪中之血一役中活了下来,他了解艾伊尔人,不需要连理发都不懂的林中野人指点他该如何行动。佩林没有理他。亚甘达则一边抱怨,一边告诫两名部下管好马匹,他确实不是个傻瓜,只是因为担心他的女王而有些发狂。加仑恩命令部下全都在空旷地中待命,他低声说,枪骑兵如果下了马就变得毫无用处,而且哪怕是走上一小段路,也有可能把脖子跌断。他也不是傻瓜,只是会首先看到事情最糟糕的一面。艾莱斯走在最前面,佩林把黄铜管的短望远镜从快步的鞍袋中拿出来,塞进外衣口袋里,就跟了上去。

这片山坡上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丛,被它们夹在中间的乔木大多是松树和冷杉,以及零星一些落光叶片的枯木。这里的地面并不比家乡的沙砾丘更陡峭,只是石头更多一些。丹尼率领的两河人都如同影子一样轻巧地向山坡上方移动,他们已将长弓擎在手中,弓弦上扣住了羽箭,不停地扫视周围的动静,而他们本身则如同他们呼出的白气一样静瑟无声。亚蓝抽出剑,跟随在佩林身边,他同样对丛林了如指掌。他刚打算砍开一丛褐色的粗硬藤蔓,佩林立刻伸手按住他的胳膊。自此之后,他就只是在靴底踩进积雪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咯吱声,并不比佩林发出的声音更大。智者玛琳妮悄无声息地在林间游走,身上的项链和手镯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摆,却不会发出任何撞击声,仿佛她的家乡就是这片树林,而不是极少见到树,更极少有落雪的艾伊尔荒漠。而安诺拉在向上攀登时也显得毫不费力,她的长裙的确给她带来了不便,不过她依然能灵巧地避开猫爪藤和迟步藤,两仪师总是会让别人感到惊讶。实际上,安诺拉的一部分注意力一直都在格莱迪身上,而这名殉道使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脚下的地面上。有时候,他会重重地喘上几口气,停下脚步,紧皱眉头盯着前方的山脊,但他一直都没有落在队伍后面。加仑恩和亚甘达已经不年轻了,他们也不习惯在地面上行走。他们的呼吸开始变得愈来愈粗重,有时候还要伸手抓住树干,把自己拉上去,但他们一直都盯着对方,眼神里充满了竞争之心,不愿被对方超过去。那四名海丹枪骑兵却几乎一步一滑,不住地被藏在雪下的树根绊住,被藤蔓扯住。当他们跌倒在石块上,或者被荆棘扎到的时候,就会发出一声咒骂。佩林开始考虑命令他们回去,等在马匹那里,或者把他们打晕,丢在这里,等回来的时候再带上他们。

突然,两名艾伊尔人从艾莱斯面前的灌木丛中走出来,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们眼睛下方的面孔。她们背后披着白色斗篷,手中拿着短矛和小圆盾,从高度判断,她们是枪姬众,但她们肯定像其他雅加德斯威一样危险。同一时刻,九张长弓被拉开,阔头箭尖一起指向她们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