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谭盛礼心里诧异,不知众人是抱着这种心情远道而来,他扫过老者头两鬓半白的头发,低低问道,“诸位心目中的老师是什么样的?”

众读书人满脸茫色,自是学识渊博,德才兼备,为人温和谦逊,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谭盛礼,齐齐拱手,“当如谭老爷这般。”

没有阿谀奉承,没有故作谄媚,做人当如谭盛礼,为师更该如谭盛礼。

谭盛礼脸上并不见喜色,亦没有自豪或得意,他想了想,沉吟道,“谭某眼中,真正的老师必不是注重虚礼,让学生久等的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师道传承,承载于言行举止,如果立身不正,其他人跟着效仿,风气就越来越差了。

世间多随波逐流之人,如果风气不正,人们就被带歪了,长此以往,可想而知。

听了谭盛礼的话,众人陷入了沉思,老者点头,“谭老爷说得对,我虽是个乡野农夫,没读过书,我也觉得该是那样的。”

话完,他双手递上自己的文章,“还请谭老爷指教。”

其余人站着没动,谭盛礼接过文章,问了几句老者家的情况,乡下人,儿子虽是秀才,并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儿子想考举人,得花钱买书买文章,开销不小,听到两人谈话,周围的人回过神来,关于谭盛礼说的话,他们有在脑海里短暂的想过,然而看周围人都这么做的,就跟着做了。

设身处地,换了他们是举人老爷,好意思让众人等着不露面吗?又或者对花钱的人区别待之?平心而论,他们不好意思,因为他们从其他地方而来,明白赶路何其不易,进城后不识路,方方面面打点都需要花钱,在陌生的城里,举步维艰,寻常百姓家根本消耗不起。

看他们若有所思,谭盛礼又道,“还望诸位莫忘初心。”

在场的读书人,可能会考上举人或者进士,记住今日等候的心情,莫让不正确的风气继续盛行,诸位愧疚,拱手,“是。”

谭盛礼收了他们的文章,随即走向旁边茶铺,开茶铺的是对父子,看到谭盛礼朝这边来激动得眼睛都不敢眨了,桌凳擦了又擦,生怕礼数不周得罪了谭盛礼,谭盛礼落座后,问他们有没有笔,直接在这阅览起众人的文章来,读书人喜不自胜,纷纷簇拥上前,而先前花钱托关系的读书人自知上当,奔向还未远去的男子,死缠烂打把文章和钱要了回来。

谭振兴他们也是举人了,谭盛礼挑些文章给他们看,得以摆脱群爱哭鬼的谭振兴松了口大气,坐在桌边,喝两杯茶后凑到谭盛礼耳朵边,“父亲,我会不会不够格啊。”乡试倒数呢,指点别人的文章太没底气了,他扫了眼桌上的文章,粗略的看了几行,不等谭盛礼答话,他直接唤右上角的名字,“罗群。”

“在。”

被叫到名字的人上前,谭振兴手指着文章开头,“立意过于偏激,很容易被主考官刷下来的,措辞稍微严谨点,别带强烈浓厚的情绪……”

罗群拱手,脸上没有被人批评后的哀愁,而是兴奋,谭振兴顺着读,发现文章问题很大,挨着给他指出,倒是忘记和谭盛礼说的那句话了。

谭家四个举人,占了两张桌子,不多时,读书人们发现,谭家四位举人的风格明显不同,谭盛礼没有明显喜好,而谭振学侧重稳,谭振兴侧重立意,谭生隐注重遣词造句的准确度,读书人心里有了数,知道自己文章风格的就对号把文章放到相应的举人老爷身边,感觉自己文章写得不错的就放到谭盛礼身边。

消息传得开,片刻功夫,书院的门打开,以山长大人为首,几位先生跟着迎了出来。

山长姓李,是梁州城人,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腿有残疾,据说是赶考回城途中遇到意外受了伤,因幼时成名,天赋极高,进书院做了山长,他杵着拐杖,朝谭盛礼拱手,“不知谭老爷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谭盛礼起身见礼,“山长客气了,闲逛至此,观有读书人等候不去,寒暄几句罢了。”

依谭盛礼的意思,没想表露身份,奈何那人眼力好,认出谭振兴来。

李山长平日不苟言笑,这会在谭盛礼面前不得不礼貌地扬唇浅笑,笑容却极不自然,他侧身邀请,“天色已晚,不知谭老爷能否去书院小坐片刻。”

日落西山,晚霞的红晕慢慢变淡,天边升起了轮明月,谭盛礼看了眼桌上的文章,不好意思道,“手里有事就不进去了,山长若不嫌弃,明天倒是有时间。”

谭盛礼能进书院讲课是莫大的荣幸,要知道,绵州书院的山长多次邀请谭盛礼都不给面子,眼下给自己面子,李山长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他太少笑了,脸上的笑容略微不自然,拱手道,“那李某明早在门口等着。”

“不用,途径此地,蒙众位看得起谭某就讲几句罢了,无须太隆重。”说到这,谭盛礼问李山长能否把门外等候的读书人也邀进书院听课,他们远道而来,连夜等候委实心酸,文人相重,心心相惜,不该用道门将人拒之门外。

李山长哪儿能不给谭盛礼面子,颔首,“听谭老爷的罢。”

在场的读书人喜上眉梢,纷纷朝李山长拱手道谢,这趟没有白来。

谭振兴看文章看得入神,忽听到几声呜咽,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深呼吸,识趣的不东张西望,至于谁写文章抹黑他的事,他会写信问徐冬山的,不被他逮到人就算了,否则非要他好看。

文章多,谭盛礼他们看到很晚,有饭馆老板主动备了饭菜过来邀请他们吃,老板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谭盛礼帮的是梁州读书人,作为东道主,理应有所表示,都是梁州的特色菜,荤素搭配,谭盛礼过意不去给了钱,他们看文章,会把人叫到跟前说这事,也有人有其他疑惑的,提出来他们会为其解答。

除去策论的文章,算学类的问题尤其多,谭盛礼先记下问题,类似的题挑其中某个讲,老者不识字,记性又不好,央求谭盛礼能否把问题和解答记下,他回家给自己的儿子看。

月亮当空,夜色朦胧,有读书人道,“你就莫麻烦谭老爷了,我先全部记下,然后抄录份给你,你捎回家便是。”

“是啊老伯,我们都在呢,莫麻烦谭老爷了。”

读书人不知从哪儿找了桌凳围着谭盛礼他们坐着,平日不懂的通通提出来问,有些问题用不着谭盛礼解答,在场有读书人懂的会为其解惑,慢慢的,越来越热闹,书院的学生们也各自搬了桌凳出来坐着,和他们交流……

而这会的客栈,掌柜已经知晓住店的都是举人老爷了,去街上广而告之,有不少拿着文章诗词来请教的人,场面虽不及梁州书院壮观,但也人满为患,不仅有少年,更多的是十来岁的孩子,由父母领着,托几位举人老爷指导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