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绝恋

两人来到凌家门前,大门半闭,一个仆役抄着手在檐下阴凉处打盹,迎香认得是凌家管事的华放,走上前去招呼道:“华大哥。”

华放睁眼一看,顿时愣了,退开两步,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问:“……是,是穆姑娘?”

“是我。”迎香一笑,朝他福了一福,道:“我回京里来了,往你家拜访,烦请通报一声。”

“暧,好,好,我这就去通报。”他点点头,转身朝里走,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对她低声道:“暧,穆姑娘,你……你来,老爷太太定是要见的,只是……只是现下家里的情形……你不知……”

迎香听他这话,心下顿时一沉,暗道声不好,忙问道:“我方从外头回来,这边情况确实一无所知,华大哥,你同我说说,免得见了你家老爷太太,我一时不慎,乱说话冲撞了他们二老。”

“这……”华放眉头紧皱,咬牙沉默片刻,恨恨地道:“穆姑娘,你去了哪里……一年多都没个信儿来。我,我家小姐遇害前一天还提到你呢,说你怎么一直下落不明,忧心你出事。没想到,你好好的,她却……”说到这里,他连连跺脚长叹。迎香听得“遇害”两字,心头如遭重锤,虽早已有这个准备,但悬心之事终还是坐实成了噩耗,依旧呆立当场,头上嗡嗡乱响。

龙蒴走上前来,朝华放行了一礼,道:“这位兄台,我娘子也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孤身在外,自顾不暇,前些时候才知晓这盗匪之祸。”

“哦?”他抬头打量龙蒴两眼,疑惑道:“这位公子是……穆姑娘已嫁人了?”

“是……”迎香犹豫道:“此事回头再探不迟。华大哥,你家小姐她是怎么的?”

“具体情形你们同老爷太太说吧,我一个下人也不好多嘴。”华放叹了口气,又道:“小姐遭盗匪杀害,本已是大不幸,偏生少爷还疯了,请大夫来看过,说是惊惧过度,失了神智,开的药方儿吃下去一点作用没有,老爷太太愁得几乎一夜白了头啊,家里现在简直没半点活气,来来去去都是哀声絮语,我偶尔受不得那些愁眉苦脸的样子,出门来歇着,没想到今天竟碰见了你。”他虽知迎香已嫁人,一时也不及改口,依旧道:“穆姑娘,待会儿你见了老爷太太,烦请好生安抚两句,你同小姐年纪、身量相仿,他们见了你,兴许也就像见了女儿一般……”说到这儿,他已十分伤怀,眼角浮起泪水,又怕在客人面前失态,赶紧停不说。

“这是自然。”迎香应承下来,华放抹了把泪,转身入内通报,两人在门前等了片刻,里边人便出来将二人迎进去。

凌家主母在厅上招待两人,她面容憔悴,眉目间凝着浓浓郁色。几人依礼见过,奉上茶点,寒暄两句,迎香又将备好的薄礼敬上,凌夫人收下来,说了两句感谢的话,看着她两人,默然片刻,终忍不住长叹一声,幽幽道:“我家笙笙若是还在,此刻也该同夫婿一道回门了。”

“夫人节哀……”迎香知她愁深苦重,凌家既遭如此变故,自己实难给她畅怀良方,只能劝慰。凌夫人忧色难解,自顾自说道:“本来都给她定下亲了,定的是梅家三公子,同当朝梅翰林家是亲戚的,多好一门亲事,偏生我儿没福……”

“……夫人莫过度伤怀,保重身体,否则笙笙在天有灵,怕也不愿见母亲为她这般愁苦。”迎香心中沉痛,嘴上还得劝解凌夫人。龙蒴在旁一直默不出声,迎香察觉他的沉默,偷眼看去,见龙蒴盯着厅外一处,凝神戒备,似感应到了何物。迎香也不好问,转头又和凌夫人攀谈,话题总绕不过凌笙笙去,她同笙笙多年好友,知她遇害,心内哀叹忿怒一浪浪打来,忍不住问道:“笙笙遇害之事,官府有甚说法没有?”

“有啊。”凌夫人叹道:“官府派人来查验过,说是那盗匪所为,又有武师看过,说下手之人功夫绝高,行招邪魅狠厉。我们寻常人家,哪懂那些江湖上的道道,凶徒厉害也罢,脓包也罢,我的笙笙……确是怎么都回不来了。”说到这里,凌夫人鼻头一酸,眼泪簌簌而下,滴在衣服上,晕出一圈圈湿润的圆痕。厅上气氛沉滞,似乎正有看不见的暮云涌来,罩住凌家,上下皆是一片愁云惨雾。

迎香心头也倍感哀戚,待还要问,龙蒴已站起身来,朝凌夫人道:“夫人且莫忙哭泣,听闻令公子也在这场祸事里遭到波及?若无意外,兴许我们可襄助一二。”

“啊?”凌夫人闻言一惊,急忙抬头,打量了龙蒴一圈,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位……龙公子,方才所言何意?”

“我曾学过一些医理,在救人神智方面略有心得,听闻……夫人莫怪我失礼,听闻令公子是受了刺激,惊惧过度才变得疯癫的?若真如此,倒也不是不可救治,还请夫人将当日情形说来听听,若能助公子恢复神智,也能慰您二老心怀。”

“暧,那,那就先多谢龙公子了!”凌夫人听他这话,顿时精神一振,眼中含泪,浑身打颤地站起身来,就要给龙蒴行礼,迎香赶忙上前扶住。龙蒴微笑道:“夫人莫慌,我并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医好公子,权且一试罢了。”

“试也好,试也好!龙公子不知,小儿自从癫狂之后,几乎看遍了京里请得起的大夫,吃了无数药下去,却都不见好转,整日依旧疯疯癫癫,怕人怕事,连光都不敢见,直说有人要害他,还……还不时叫着他姐姐和丫鬟的名字,整日只窝在房中,将床上毡子、被子都掀开来,密实裹在身上发抖。他现在十分怕人,谁近他一些,他便大吼大闹;他又静不得,若房里静了,他便惶惶不安,浑身乱战,打砸财物不说,那日甚至冲进厨房拿了把明晃晃的菜刀出来,挥舞着一路回房,说要自保。我,我和他爹实在是没法子了……”

“嗯。”龙蒴点点头,问道:“令公子是在小姐遇害后便疯癫了么?”

凌夫人点点头,沉声道:“是的。笙笙应是在深夜遇害,次日一早被下人发现,当时乱得一塌糊涂,谁也没注意到他竟然也在院内角落里,藏身草丛中,当时已被吓得呆若木鸡,人去扶他,他便起来,给他擦洗,他也不动,后来慢慢缓过神来,竟然就成了这幅癫狂模样。”

“如此看来,令公子应当是目睹了贼人行凶,受那场面刺激,才失了神智,举止癫狂。需以引魂之法顺其心智,让他恢复过来。”龙蒴点点头,朝迎香道:“正好,你还带有香,待会儿去公子房里焚起来,我使法子令他心智归位就好。”

迎香早已知他的本事,点头应了,凌夫人恰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也不论此法是否奏效,急急忙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龙蒴又提出需请公子安静时才好施为,且做法时不要有人观看,以免外人情绪波动,反倒再次刺激病人。凌夫人满口应承,连连点头道:“这容易,未免孩儿太过乱来,我们早已请大夫配了嗜睡的药汤,他闹得厉害了,就灌些下去,让他安稳沉睡半日,既省了家里的麻烦,也能保养他身体,不至虚耗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