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二章 呓树。独白(第3/3页)

“有始则必有终,反之亦然。”老者表情木然地说。

角落里有人为老者的回答鼓掌,而我则哑然失笑。

有人提出,为何会有日夜交替。

有人提出,泼洒在吧台的酒滴何以聚落在一起,而非无限制平铺。

有人提出,人的记忆有多长。他所熟识之人皆记忆短暂,短则数日,长不过百日。

一些人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并将答案的规律分析与归纳为规则,他们统称之为科学,然而总有科学无法回答的问题。一些人信奉宗教,崇拜拥有羽翼的偶像:魔王,他们认为是魔王创造了这个世界,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命运,皆为主的安排与旨意,可主亦是难以揣摩的,所以他们的信仰同样带来烦恼与疑问。剩下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生来不带任何困惑,顺沿着欲望气息飘诱的路线行进。

科学与宗教。内心的天平时常在这两种见解中摇摆不停。然而有一天我却不必再有这许多烦忧,只因我发现了这座世界的真正奥秘,对于这个世界——这我所能感触所能认知的全部,用以解析的认知元素何其简单:美与力量。美就是美,而力量是除了美之外这个世界的全部,譬如行星运行的轨道,植物生长的土壤、尘世的种种规则、生命体等等。在我看来,这世界本该只有两种信仰,信仰力量或者,信仰美。人是美的载体,亦是一种特殊的力量,却拥有创造美感知美信仰美的潜质条件。而当一个人折现美的纯粹性,我便将其定义为标本。呵,标本。

我曾认为可触及的美皆短暂,只有想象中的美才可长久。

于是角落里的老者发问:“何为短暂,何为长久。”

我无言以对。

老者笑了,“如果你陷入一场世俗恋爱,便可知这个问题的解答。”

“倘若如此,你所说之人必然是一件标本。而我质疑标本存世的可能性。”

“标本?”

我把我的解释告诉老者。

“什么是美?美是什么?”老者终于问出了我最为担心的问题。

“美就是美。”我答曰。

狭小的休息室爆发出大笑,就连不曾参与对话的陌生人也嗤笑不止。“你让一名凶手为自己作证!”“你让一块面包用自己做成面包!”

我紧咬嘴唇,断续说出一些词句,却都为嗤笑声所盖过。如果你的听众时刻以质疑方式去思考你的每一句论点,那么无疑地,向众人解释这些名词的意义需要极大的精力和勇气,每一句论点皆需用战马与长矛般的逻辑去维护,而我孤身一人,面对整支军队。

于是我不再开口,起身推开拥挤的人群,独自走向住所。老者所谓的恋情,究竟是为短暂可触及的美,或为长久的想象中的美,我不得而知。然而美都具备被时间磨灭的特性,“长久”,这个词本身便是美最大的宿敌。或许这个答案必须在我陷入老者所谓的那种状态之后才会有解答。在红月暗燃的多数夜晚,我仍孤身一人漫步于夜市,与陌路人在酒肆中漫无目的地对话,或选择在人群中默默倾听。历经数次类似经验之后,我开始认为这些困惑的解答可遇不可求,因而变得越发缄默。

而在那些我并未有幸邂逅的场合,隐者们继续着智慧对话。

一人说:他发现自己长时间被陌生人所监视,而每每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一人说:妄语与真相在他的口中以日的频率交替。不久之后,众一齐夸耀他的才,他却选择放逐自己。

一人说:我们对光还了解得太少。

一人说:捧起一枚植物的叶子细细聆听,会有机会窃听到植物间的悉索交谈。那是异样的语言。

一人说:他发现那些行走于日光之下,入夜后准时入眠的人,半数是行走的植物,剩下半数已深深为植物所寄生,仅此而已。

一人说:当你惊异于演奏者的错乱音节时,他或许并没有错,只是你正断续为周遭的时间所凝固。所谓,时间断流。

一人说:不要逃避工作。因他亲眼目睹过一块铭牌,矗立在城市某处,上书:辍业者当死罪。铭牌的脚下是一座铜像,兽首蛇身的生物紧紧蜷绕生人,大口啃噬。

一人努力大声说出自己的见解,可环境噪音愈发嘈杂。没有人关注他的比划。

于是,方寸酒肆里,隐者们的对话很快被鼎沸人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