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四十一章 呓树。监牢(第2/5页)

我连忙道歉,挪开了腿。

“你仍踩在我身上。”她继续道。

于是我抬起了另一条腿。真搞不清这么间小空间里究竟装着多少人,而这座牢房也与经验与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湿滑而柔软如同人体,“我分不清哪是墙体哪是人,我很抱歉……”我解释到。

“不用向我道歉,这并非你的过失。我们都是受害者。”女声又说,她沉静的声音透着微微绝望感。

翻滚终于停止了。而一旦翻滚停止,墙体外又响起梭梭脆响,透过黑暗里传来这单调而折磨神经的响声。“又来了……又来了。”忏悔老者用绝望的颤音说着,他又开始小声地祷告起来。我仔细听,他的祷文竟是祈求魔王救赎他的生命而奉之以他周围人的鲜血,“……我愿独入蚁穴,引你去盛筵敌人的血肉,但求吾主宽恕,我的所言与所行,皆为接近敌人所付诸的努力……”一旦面临强敌,必有人苟且偷生仅为保全自身,人呵,一旦成为群体岂可如此不堪。

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无奈呵无奈。

“你笑什么。”女声道。

“若是长老在此,我们不至于如此四分五裂。”逆风长老的演说总有着激励人心的说服力与煽动力,甚至可以将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改变其原有的信仰而转入笃信科学,我将我加入求知派的经历以及逆风长老的教诲向黑暗中的女子大概述说了一遍。

“逆风是我的朋友。能见到他的弟子,真是荣幸。”女子声音很轻,我感觉透过黑暗可以听见她几乎无可察觉的微笑。“你说你叫做呓树?”她问道。

“正是在下。”

“呓树,呓树……”她神神叨叨地重复我的名字,“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早已相识。你可记得我为你揭露了图书馆的真相,你可记得在Vissis里为我挺身而出?”女声忽然带着兴奋。

“图书馆?酒吧?”我摇摇头,“恐怕你认错人了。”

“也许是我错了,”女子放轻了声音,“植株之名,好听。”女子话语的间隙停滞片刻,似若有所思,“我见过很多树,很多很多。盘绕在地底的树,在地下深坑中探出枝叶,盛开如火焰湮灭的花朵;以及扎根于白城堡厚实城墙砖缝内的白树,伸出的树枝如若被卫兵的剑砍下,即会滴落腥红的树汁,如血;以及袖珍的树,生长在久不为人所翻动的书本表面,它们的根系仅深达七十页。有一种火树。结出冰的火种,放在手中握住会像火一样照亮,但它却是冰冷的,吸收人的热量,直到人冻死了火才熄灭。有一种影树。吸人的影子,长出人影的叶子,被吸走影子的人会失去所有的朋友,孤独致死。如果有时间,我还想见见更多的。”黑暗中我可以听到女子笑得无奈。

她所说的这些植物,都是没有的。忽然,心中有个念想如闪电般耀亮天际,“你是贩梦者。”我直觉很坚定,“逆风长老向我描述过你,他说你是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女子。”

“如你所愿,呓树先生。我总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梦见别人所不敢想象的。”

“难怪长老到处都无法找到你,原来你被关押至此。”

“关押?噢,不,我是因意外而颠沛至此的。原来逆风他们还记得我,呵,真好。”女子的语调温柔了许多,“只是可惜,想象力在此似无用武之地。”

女子的想象力,假以求知派的严谨的科学态度,我忽然明朗,为何逆风长老如此需要她,只因这种组合可以汇聚成一股极其强大的创造力,制造出足以颠覆敌人的武器与工具。“贩梦者,”我一字一顿地说,“请再发挥一次你的想象力吧,指示我们该以何等惊奇的方法逃出这里。”

“抱歉,我的能力在此毫无用处。”女子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我。

“你可是贩梦者呐,逆风长老该不会错看了人!”失望之下,我已经顾不得礼貌。

“耐心!急着逃出这里又有何用,被他们列入猎物目标的可怜人,即便裹着凡人的仪容操行凡人的作为,亦会被他轻易发掘、找到。”贩梦者道,仍然不紧不慢的语调。“现在,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遭遇,是棋局之上早已作的谋划,而非意外。”

“我不信。倘若你所言的魔王真如此神通,何以他的爪牙仍无法摧毁我们的组织呢。”我针锋相对。

“那只是因你们仍有着被利用的价值,仅此而已。”她冷冷道。

“什么价值!?难道是颠覆魔王宝座的威胁也能称之为价值么?我们所宣扬的观念与信仰与其截然相反,如果他果真拥有如你所言的强大力量,何以不轻易摧毁我们,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被根深蒂固恐惧的拜翼教力量仅仅是统治者的悚人面具,说到底无非一件工具而已。”我激动地反驳。

“你就这么想逃出去么?”女子问道。

我正欲回答,“别磨叽啦女人!”香水男插话道,边说他边捶打着牢墙,“有法子就快说,我们照做!”

“人为何总要抵抗自己所处的境地呢,若你费尽心机地撬开一个窠臼逃出去,你又怎知命运为你安排的另一个境地,是否会更为糟糕呢。”女子的论调极为消极,“我也不知为何我们会置身于此,但我知道,那些真正罪无可赦的人,那些被卫队逮捕的人,会被送到母巢的入口,我在梦里见过那具坐落于地底的半植株半蠕虫的生物,一旦跌入它的口器,人会在真正死亡之前历经漫长的绞痛。想象一下吧,肉体并非为机械力所撕碎,而是被塞入虫的腹腔里,无数根藤蔓将你死死缠绕,然后被植株分泌的消化液一寸一寸溶解。”

她说话的间隙出现沉寂,我觉得这座牢房中的所有人都在倾听。我忽然才明白,女子的述梦对于听者有蛊惑心智的表现,因她所述说的,似乎便立时呈递在眼前。

“存活下来对于你们果真如此重要么?”女子继续道,“现在的我,对于生命的轮回已然淡然。你要知道,数千年来你们都在不断死去和复活,历经千遍万遍。生命并不珍贵,可贵的是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我不信,死亡便是确确实实的死亡,不再能够思考和感触,留下一具躯壳,假以时日便自行腐烂,仅此而已。然而复活,却只是教会所宣扬的臆想,从未有人真真切切地经历过。

“所以我吸取了教训,学会倾听与观察。”女子似乎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而我打断了她,直接将我的质疑说出口,“唯有死亡是可轻易得到验证的,复活则仅为存于神话与传说中的臆想罢了,没有人亲历过的故事,便为虚假。”

“呵,可你们都拥有着前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