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四十一章 呓树。监牢(第3/5页)

牢房里的众人,连同我,都立即矢口否认。

“那么我要说的,是梦境。人总在梦境里成为与自身不同的自己,即便那种不同微乎其微,但亦是可感觉到的,实则那并非仅仅梦境,而是掺杂着前世回忆的意识片段。”

我时常梦见自己跨乘铁马驰骋在城市街道,沿街的卖花女都被我的华丽铠甲所迷倒,梦里的铠甲却沉重无比。香水男则说他总梦见自己是一名哨兵,立在山崖之阴警戒前来偷营的敌军。水手则戏谑地称他的梦境反复出现磨坊与面粉,“一切都是白花花的。”不知他是否有意讥讽我。

黑暗里的女声便正告我们的前世分别为骑士、士兵与面包师傅。

“就这个?就这个便是你所谓的轮回转世的实证么?”

“是的。”女子回答得很严肃。

香水男和我不禁捧腹大笑。“想必你为教会流毒荼毒已深,人的梦境是脑部在潜意识里无序释放与重组记忆片段的过程,但我们绝不会因为这种无序所造出的幻梦而将其信以为真正存在前世。”

“呵,那是由于你们年纪尚轻,所以你们尚未发现这种无序组合里蕴藏的规律,那种规律实为这个灵魂反复穿梭于时间长廊蜕变于历史的战栗与痕迹。”说完,女子幽幽发问,“呓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声音低得如同自语。

尚不待我回答,牢房再一次摇晃起来,我们停止与女子争辩,静静期待变化的发生,或者按教会的说法,是命运的审判。梭梭脆响再次从墙体外传来,水手痛苦地尖叫一声,用手狠狠捶打墙体,我感到墙体被砸出了坑,液体四溅。“我说,这墙并不坚实,我相信我们齐心协力,必能凿出一个洞口来。”

香水男与水手同意我的意见,就连老者都以一声闷哼作为答应。而正当我们在黑暗里互相触摸着挨到一起,打算寻找这面墙的弱点之时,牢房开始剧烈地滚动起来,颠来倒去,倒来颠去,我们被甩来甩去,我数次被人的头骨或肘部击中腹股沟,叫苦不迭。

“我说……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定要发明一种滚筒型的烤箱……”香水工边呻吟边断续说道。

随着翻滚,黑暗里传来的呻吟声、闷哼渐多了起来,我们都听到了。我开始确信这里活着的绝不止我们五个人,“谁还受着伤,天哪,这里有人还活着。”

可那些伤员并不答应我的呼唤。

终于牢房的翻滚停止了。我抓着不知谁的头发把他的脸从我胸口推开,触摸到牢房的边缘正欲调整紊乱的呼吸,突然头顶上方的牢门,被打开了。

一只圆首尖嘴的昆虫脑袋探了进来,长而尖细的嘴巴两侧的小眼睛愣愣望着我,两根触须不时探动。它正盯着我。它的尖嘴能从牢门,或者说洞口处一直触抵到牢房底部,而圆脑袋的大部分则无法探进来,想必它有一个非常巨大的身躯。

“天哪!怪物!”老者厉声叫嚷道。

这长鼻昆虫并未伤害我们,只是将我们巡视一遍,便将脑袋缩了回去。然后又一个人被从洞口处塞了进来。

凭着洞口打开时从外面世界透射进来的短暂亮光,我可以看见,那被投入洞口躺在牢房底部不断扭动身躯的人形动物,并非我们的同类,而是具有人形浑身光滑而带着紫黑彩斑的幼虫。那些幼虫见到长鼻昆虫,纷纷蠕动着腰肢,发出人类只在受伤时才会发出的短促闷哼声。长鼻虫的节肢触须轻轻碰触幼虫的首部,似不胜怜爱地。

原来我们自以为存在于这座牢狱里的伤员,皆为这巨型长鼻怪物的幼虫。而与我们的最大区别,也出现在它们的头部,那些“人”整个头部都长着细软的毛发,没有眼睛,没有面部。

亮光的出现是短暂的,正如真理被传递到人心那么短暂,随着长鼻昆虫依依不舍地缩回触须,洞口再次被掩盖上了。

香水男发出了惨叫压抑许久的惨叫,“我不想被吃掉,我不想被吃掉!”人看到比他更为巨大的生物时,总会天生惧怕被当做食物所食用,所谓弱肉强食,但实则自然界并非只存在这一种法则。

“嘘!”女子在唇间竖起了手指。在洞口被打开的短时间内,我也看到了她的容貌,她有着一双绿眼睛与苍白的面颊,身着饰翎羽的高领衬衣与长裙,裙摆十分污浊,神情却极为淡然,“它不会吃掉我们,相反还会保护我们。”随后她告诉我们,那长鼻虫名为象鼻虫。

“原来我们都是象鼻虫的俘虏。”

“俘虏应该谈不上,我觉得称之为客人更好些,呵呵。”女子竟还能谈笑风生,她伸手拍了拍墙壁,“这应该是一只水瓜。想必它将我们误认作它的幼虫了,所以将我们塞进这具瓜壳之内,一来用作保护,一来若我们饥渴,还可啃食瓜瓤……虽然已没多少剩余的了。”

的确,这座带着清香的湿软的牢狱,是一只非常圆而巨大的水瓜。我舔了舔墙壁,微微带着甜味。呵,难不成我是来这庞大甲虫的育儿所作客了吗。

“为何我们会被带到这里。”很奇怪,记忆中我在一场战斗中被铁马撞飞,理应被当作俘虏被拘捕,我询问了众人,他们也是在各种失去记忆的场合之后来到了此地。如果将我塞入贩梦者所谓的母巢处死恐怕我也不会感到意外,可为何我被带到了这里,闻所未闻的巨大昆虫以及硕大无朋的水瓜,这都是我的世界里所没有的。或者另一种可能,对于这座世界的万千奇异,我只见识了到其中万分之一,而其余的世界,则以超乎我想象的奇异、美妙与暴戾并行存在。

“我感觉……有什么异常发生了,”女孩思忖良久出声道,“我对外面世界的最后记忆,便是走过一间空牢房的潮湿地面,随后便失去知觉,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暂无丧命之虞,而唯一须担忧的便是既然出现了异常,那对应的修正机制恐怕会被随时启动。”

这点我们认同,作为热爱制造机械的科学人,一切设计均须考虑周全。对此,我强烈要求逃出这里,既然牢房的墙壁为瓜壳,那一定有办法可以将之凿破,香水男自然同意我的建议,水手也站在了我们这边;而女子与老者则坚持什么也不作为,在这里泰然处之。

走或留,牢狱中的五个人就这么分成了两派意见。

“我们已收集到足够的客观信息,只要细细思考加以分析,便可做出正确的选择。在我看来,当务之急是凿破瓜壳逃出生天。”我沉思后说道。

“足够客观?呵,我不这么认为。仅凭那一瞬间的光亮,你便可判断出我们身处何方,占卜前途的凶吉?”贩梦者提出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