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四十三章 DARKEN。白刃战(第2/3页)

夕阳西下。羊群散布于营地四周自由啃草,兽群则分食溃兵的血与肉。那头青毛兽分到一面圆盾,他粗大的指节触摸盾面,是薄而坚韧的表皮,气味腥湿。身后的营地,魔王的命令不时响彻草原上空,工匠们正着手生火与凿石,千夫长与百夫长正清点部卒的数量,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忽然,兽开始感到自信,这片世界的主人,恐怕果真会易手。远处,夕照下的层云如同燃烧般焕彩,兽始终坚信那是有生命的,亦是有意志的,自由翱翔于其间,是何等荣耀与骄傲。而此刻的自己,却有信心击败他们,以获得更大的荣耀、更多的自由。

黄昏。云层之间,巨物隐现。

战鼓擂起,营地各处响起千夫长们的嘶吼,大军转入警戒。只见巨物渐渐移出云层,缓慢云翔,背离落日,向着深蓝地平线。投射在平原之上的宽广阴影亦如一支黑色军队。DARKEN悬于半空,默默注视着这片梦的乐土承载着他的所有对手掠过大军侧翼。魔王脚下,战士们屏息凝神,箭弩蓄势待发。两片宽广的阴影在平原相擦,可摩擦并未发生。古禽平静而沉重地移出平原飘向远山。

DARKEN知道,那是对手投来的一瞥,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冷眼一瞥。

入夜。所有的火把被捻灭,所有的火灶被浇灭。大军在黑暗里守夜,以防云使的突袭。兽可以听见自己在凛冽夜色中呼吸沉重。那双墨绿之瞳试图整理回忆,发现冷地之事皆已淡薄,遥远的云间记忆却凿凿不泯,仍是深刻的、珍贵的、清澈的。他仍记得那双碧绿之瞳仰望苍穹,那曾经低矮的云层,触手可及的自由与飞翔,记得失去白羊的那个审判日,记得坠入深渊的万念俱灰。现在他回来了,为曾经失去的一切。

夜深,冷彻骨髓。远近的阵中传来战士低语声、伤员哀叫声,四处巡察的巨兽在夜色中身影模糊。然后一切声响渐在黑夜中沉淀,归于寂寥。长夜漫漫。直到,遥远的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大地微撼。兽从短盹中惊醒,却被严令坚守原地,绝无可擅离战线。他不知正在发生什么,他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双眼可见的,除了身周的同伴,唯有覆没眼帘的广大夜空。那些隐于黑夜之后的模糊形状,是否会化为致命的银箭、长喙、利爪向自己与同伴们扑来,他不得而知。忽然,他发现自己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正变得陌生,记忆中静谧浪漫的夜全然改变,留给自己的唯有惶惶不安的等待。

是夜,禽没有再现。

是夜,当冷地失去绝大多数力量之后,那座连接两片世界的长坡轰然垮塌。

夜。俯瞰地面,暗影浓重。长发男子独行于云空,观察研究脚下的战营,此时的他,并无余暇欣赏星夜下的云层花园。

夜,他想象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可以再度听见他的心声,于是他开始自语。

我听见庞大的钟摆在土地之下的穹顶回荡,触及砖墙的指尖亦血脉贲张。眼角划过宿命的亮线条,我以何德何能解读呢。旧灯下,那些诠释爱的方式被罗列在诗集页脚,低调而臻贵。青年在风中大声颂唱,回响哽咽。翻页之后,豆娘点缀唇息,她在你顽石的眼神下显得轻巧。

失去时恐惧,占有时恐惧。时常自我恐惧,时常畏惧自我。

当身体膨胀了一千倍,自认为所爱被弃。力量一旦失衡,似已倾慕难再。你可知,那个在雪山脚下敬献花环的孩子,已在风中长为巨人,指尖粗大以至于无法轻捻起一株雪松。巨人沉默良久后跨过冰川,长久的神圣亦被轻易跨越。如此。美竟可轻易为力量所左右么。所爱易改,唯爱难易。

或为自语。或为呓语。

夜色云空,唯有长发男子独身穿行其间。仿佛他的祈祷得以奏效,那个熟悉的声音开口回应,声音从心底传来。

我可以赦免你,我可以放过你们。那个声音说。

以你所定的秩序,以你所愿的形式,对么?DARKEN反诘相问。

是的。

那么我们无须你的赦免与宽恕。你低估了冷地的塑造,竟认为我不敢挥出右手,打破所爱的源像。

美是无可毁灭的。那个声音道。

那我便挥手抹去你。DARKEN威胁道。

今夜,我以星辰占卜,看到了你的失败,你的绝望,你的死亡。我以为,那便作你的宿命。

故去的规则已不再生效于我,我的打击将超乎你的想象。

宿命之所谓宿命,便是与实现的方式无关。

那么黄昏彼时的相遇,你为何又在我面前退避。

因我注定不可战胜,所以我害怕伤害到你。那个声音说完,便不再言语。

清晨。他们又来。

所来者甚众。飞翔缓慢,优雅地张弓搭箭,播撒银光,播撒着死亡如同归宿。你望不见敌人双眼间的杀戮之气,唯有鼻息间毁灭淡定,似与生俱来。

地面之众在他们的面前溃散,唯持有皮盾的战士固守原地,身边的战士中箭倒毙。你在盾下蜷缩,缝隙中窥见半空漫散着洁白而宽广的翅羽,自由而傲慢,他们的高高在上令你嘶吼愤怒,却无济于事。他们是光的使者,此刻,代表毁灭。

终于,魔王命两翼弹弓兵团向大军中部收拢,那些手无寸铁的战士们分军至首尾,卵石骤起,射向半空,只单云使被击落,更多的轻易避开。无数石弹划出一道曲线,随即坠落于阵中。落石致死者甚众。弹弓攻击被急令中止。于是他们更恣意妄为了。大军之上,骤雨继续倾泻,一切遮蔽物皆已为战士们用尽,包括倒毙同伴的尸体。

圆盾缝隙,你窥视天空的敌人,他们飞翔曼妙而惬意,如同自然而然的天象。久之,你竟觉平静,心如风暴中央一株纹丝不动的枯草。当敌人过于美丽,面对屠刀你亦不再愤慨与仇恨。如果有宿命,那么甘于被美毁灭便是宿命。

骤雨渐止。

在你无法了然的边缘,所有的云使降落了,在大军之前列为楔型。他们吟诵着云的箴言,拔出利刃突入大军。DARKEN未料到云使竟敢于以白刃应战,一时间前军被破开缺口。那些被银箭打散的战士们远远围着云使,望着这些与魔王一般面孔一般身形的高大生物,无从下手。云使一步一逼,战士一步一退。直到一件被击落的破碎身体被掷在云使与战士之间,高处传来魔王的呼喊:是谁霸占了天空,是谁以不公对待你们,是谁用苛法酷刑来审判你们,是谁剥夺了你们的光与自由?战士呵,你们的牺牲并非为我,是为自由与光荣,荣耀只在今天!

兽群的血性被激发了,最强壮的巨兽纷纷跃出阵列扑向云使,余众亦跟随着陷入厮杀。多数战士的刀斧与铠甲尚未被打造完成,所以这是一场爪与剑的战斗。利剑不知疼痛,利爪弗然,当两者的武器相抵,疼痛感令战士缩回前爪,下一剑,已贯通炽热的躯体。接阵之时,云使的每一击皆训练有素而有节奏感,精准犹如规则本身。只有利刃刺空,巨爪才有机会扇下一枚精致的头颅,抑或用犬齿撕开脖颈的动脉。楔形战阵步步前逼,毁灭之手不知疲倦。只有撞入云使阵列的巨兽,得以打开缺口,它身后的兽群随之突入,肆意撕咬所及之众,然而这仅为暂且,阵列四处的利刃随即刺入它们柔软的腹部,后队亦立即填补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