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四十九章 若寒。羊脂宫

暗室。圆桌。白烛。被开启的镶铁木箱。提琴协奏曲从背景以外传来,如耳语般似有似无。

“亲爱,你可知这为何物?亲爱,你不想一窥究竟么。”是NAVA的戏谑语调,将若寒从沉睡中唤醒。

绿眼睛睁开了,若寒发现自己趴在圆桌上,面前的白瓷盘,搁着一只血淋淋的兽角。

“不要以为这样的血腥战利品能够取悦我。”若寒冷冷说道,伸出左手将白瓷盘推开,可右手随即又将瓷盘拉了回来。于是女孩面前仍摆着一只连根斩断的、鲜血淋漓的兽角。

“这不仅仅是战利品,而是一个谜题。我要你猜,猜兽角的主人。”依然是NAVA不怀好意的语调。

兽角、主人……书卷被凉风吹开,一页页娑娑翻过,露出真相的插画。难道是……被酒精中断的记忆骤然复苏,绿眼睛透射惊愕之色。若寒恍然记起,那个夜晚她乔装为原本模样,出现在Vissis之中,如往常般向陌生人倾诉梦境,最后一位顾客是名青年男子,自称呓树。陌生的面孔,熟悉的名字。若寒本能地抬起手分了分覆额头发,她预感到不祥之兆,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应对NAVA的提问。“你嫉妒那名善良可爱的青年,即便他仅仅是有幸听到了我的梦境,因此你使之蜕化为最初的野兽本相,并割去兽角以示训诫。如此,我可猜对了?”

女孩话音刚落,便用力摇了摇头。“父赐予众生以人的外皮,绝无可轻易褪去,即便是我,亦无可奈何。你所看到的兽角,实则为我与青年的交易。”

“交易?”绿眼睛满是疑问。

“是的。他喜爱我手里的琥珀,便以梦境中的兽角前来交换。你瞧,多么公平?”NAVA笑容狡黠。

“梦境之物,何以存于现实?”若寒反诘道。

“亲爱,这座世界的真实规律,往往出人意料般地离奇而正确。即便仅存于梦境,只要在意识的世界里存在投影,便可化为实体形象。或者莫如说,我们每个灵魂,都是意识世界里的主人,灵魂的投影,构成了现实世界的全部真实。”

“既然如此,直接控制他们的灵魂岂不更好?你何苦妄费苦心来统治这座城市里的诸多人影呢?”

“因为我并非光的主人,而所有堕落至此的灵魂,皆来自于光的世界。我无法操纵灵魂本身,然而投影的轮廓能够间接反射作用到灵魂意识,因此这座客观世界的统治权,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你已在城市上空布设了电线与天顶晶片,通过电光伪制了白昼与黑夜。难道你仍不满足吗?”

“亲爱,那并不是真正的光,两者相距天壤之别。”

“因此无论如何,你都想要打开通道,占领另一座光的世界。”

“是的。”

“可是你已拥有了这么多,这么多……”女孩轻轻摆首。

“远远不够。”黑眼睛坚定回答。

即便身处同一个身体,可若寒却觉得自身与NAVA的距离无限遥远。她来这片世界,只为带走一个灵魂;NAVA妄图离开这片世界,却为攥取彼岸的所有。她罢黜傀儡,她焚毁门户,她屠杀政敌,这一切的残酷手段,只因她所需要谋求得到的,太多太过庞大,而其他的一切,皆是可作牺牲的。“那么,我大致猜到了你的计划。”绿眼睛开口说道。

“说来我听。”

“我偷听了旱禾与你的龌龊协议,我看见你指使手下在夜市贩卖特质的门板,我尝试点燃了旱禾压制的门板,结果指间燃起了黄色烟雾。NAVA,我已看到了未来,通晓了你精心设计的谜底。”

“告诉我,是什么?”

“积烟为霾。只要再下一道焚门令,你便可篡夺众人习以为常的光,使他们畏惧拜翼教,提升教会威严与主宰力。”

“恐惧?威慑?不,亲爱,这些我已不再缺少。”

“那么你所要的,究竟是什么?”

“绝对的控制。我的统治需要抵到城市的每个角落,无处留有死角,所有人皆臣服于我的控制。这才是我的计划。亲爱,即便你未能猜中,不过我不会令你等待更久,请相信我,谜底很快会揭晓。”

“你所夺取的,正是所有人的自由。”

“诚然如此。”

“不但包括身体的自由,甚而包括意识的自由。蒙蔽众人的双眼,覆以假象。终有一朝,所有冷地之众皆如木偶般被你控制自如,可即便如此,你仅仅是在驾驭一座庞大的、死去的机器罢了,又谈何统治力的快感?”

“你错了。驱动这座城市不断扩张的,是人的欲望,鲜活的欲望。正藉于此,我的事业才得到不断延续,城市地下的坑穴才得到持久深入。即便他们被我以伎俩欺瞒,然而欲望才是人这种造物的原本动力,就如同发条对于钟表本身。我相信凭藉这种单纯的动力,便可成就打开两个世界之间通道的最大力量。”

“我不相信,”女孩嗫嚅道,“我不相信。”

“你需要找到理由来反驳我,否则,你除了相信别无选择。”女孩轻轻微笑,站起身,手执蜡烛朝暗室的角落缓步走去,那里藏于黑暗的狰狞头骨在烛光下逐渐显现轮廓。

“我不相信,”女孩重复嗫嚅道,随后又道:“我见识过地下的坑穴,弥足深广,可为何直至今日,仍无法打开通往云间的通道。为何如此,请你告诉我。”

“很简单。只因我所汇聚的力量仍不足够强大,只因我尚未掌控所有人的意愿,只因我的手段尚不足残酷。”女孩边说边拈起头骨顶端的黑铁皇冠,顺手戴在额间。

“牧光者曾告诉我,昔日魔王打开通道攻入冷地,是因为他向众人许诺自由与光。今日你却剥夺众人的自由以期成就自己的野心,难道你已将魔王的神迹抛于脑后,难道你意图否定史前的宏伟路线?”

“民主与专制,仅仅是汇集力量的两种方式而已。”女孩扶了扶皇冠,继续自语道。“以民主之花蛊惑人心,或者以专制之绳强迫众人,在我以为,并无区别。因而就我而言,许诺自由也罢,剥夺自由也罢,两者之间差别甚微。”

女孩轻声喟叹,摇了摇头。

同时,尚未待她的愁容从眉间消散,一道笑容又浮现在她的嘴角。“亲爱,你所需做的,便是与我一同等待。”说完,女孩起身走向暗室角落,推开藏于黑幕后的暗门,踏入一片白光世界。

光亮扑面而来。展现在绿眼睛面前的,是一座瓷白无暇、典雅高洁的圆形大殿,暖和的白色毛毯从脚下延伸至大殿的圆弧墙壁。地毯上三三两两站着高级僧侣,他们身着华贵的纯白宫廷装,戴着金色假发,手执小刷互相为对方涂刷白粉,一见到若寒出现,便停下手里的道具向女孩俯首致意,态度凝重而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