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石头贴着高原向前疾驶,刮起仅仅几尺之下的积雪。贝拉风前前后后地忙个不停,往这儿涂上些槲寄生油膏,在那儿写上几个古老的文字;至于他的两位乘客嘛,灵思风惊恐万状、精疲力竭地蜷起身子,双花则在担心他的箱子。

“前进!”德鲁伊的呼喊盖过了石头滑行的噪音,“看哪,伟大的飞翔电脑!”

灵思风从指缝里往外瞅了一眼。在遥远的天际,有一座硕大无朋的建筑,灰色和黑色的石板排列出一个个同心圆和迷宫般的街道,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荒凉而阴森。这些小山一样的东西总不会是人弄出来的吧——肯定是一队巨人被变成了石头……

“看起来石头还真不少。”双花说。

贝拉风动作比划到一半,停了下来。

“什么?”

“很不错。”我们的观光客赶紧加上一句。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个好听的词儿来,最后决定还是使用“民族风情”。

德鲁伊身子一僵。“不错?”他说,“这是一个用硅铸成的胜利,一个现代技术的奇迹——不错?”

“哦,是的。”双花表示赞同。对于他来说,“挖苦”也不过是两个字组成的一个词罢了。

“民族风情是什么意思?”德鲁伊问。

“意思是非常、非常的了不起。”灵思风忙不迭地插进来,“我们似乎正面临降落的危险,如果你不介意——”

贝拉风转过身,气稍微平了一点点。他高高地举起双臂,用一种很委屈的自言自语吼出一长串单词,简直没法翻译,不过结尾倒还清楚——“不错!”

石头慢下来,在纷飞的大雪中一个侧飘,正好悬停在同心圆上方。下边的一个德鲁伊手持两根槲寄生,上下挥舞,姿势深奥。贝拉风巧妙地把石头降落到两根巨大的柱子间,只发出了一丁点儿“咔嚓”声。

灵思风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终于化作长长的叹息。这声叹息刚一获得自由,就赶紧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一把梯子“砰”地靠在石头的一侧,接着一个老德鲁伊的头出现在石头边缘。他吃惊地瞥一眼两位乘客,然后把目光转向贝拉风。

“也该是时候了。”他说,“离除夕只剩七个星期,那玩意儿竟然又出了岔子。”

“你好,扎克力阿。”贝拉风说,“这回又怎么了?”

“全乱了套。今天它预测日出竟然提前了三分钟。说什么呆瓜哩,小子,这东西就是了。”

贝拉风爬下梯子,从两位乘客的视线中消失了。被落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同心圆中心的大空地。

“现在我们怎么办?”双花问。

“睡一觉如何?”灵思风提议道。

双花没理他,自顾自地爬下了梯子。

同心圆周围,不少德鲁伊正一面用小锤子敲打巨石,一面专心致志地倾听。这边还躺着几块大石头,每块周围都围着一圈德鲁伊,人人都在仔细检查、相互争论。好多难以理解的句子飘到了灵思风耳朵里:

“肯定不是软件不兼容——‘踩踏悬梯咒’本来就是为同心圆设计的,蠢货……”

“依我说干脆再升起火来,试试月亮仪式得了……”

“——好吧,好吧,石头都没问题,那难道是宇宙出问题了,啊?……”

巫师疲惫的心中弥漫着一团浓浓的雾气,但他仍然冲破阻碍,回想起天上那颗可怕的星星。就在昨晚,宇宙的的确确出了问题。

他是怎么回到碟形世界的?

他有种感觉,答案就藏在自己脑子里的某个地方。接着他又产生了一种更讨厌的感觉:还有什么东西也在注视着下方的一切——从他的眼睛后头。

咒语原本深藏在他心底,把窝安在无人涉足的心灵深处,现在它爬了上来,厚着脸皮坐在他的前额上,一边看着眼前的来来往往,一边还在大嚼爆米花。

他要把它推回去——世界消失了……

他置身于黑暗中;温暖、腐朽的黑暗,墓穴里的黑暗,木乃伊棺材里那种天鹅绒般的黑暗。一股浓浓的旧皮革味儿,还有废旧纸张的酸味儿。沙沙、沙沙。

他感到黑暗中充满了无法想象的恐怖——说到无法想象的恐怖,它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实在太容易想象了……

“灵思风。”灵思风从没听过蜥蜴讲话,不过想来和这个声音应该没什么两样。

“唔,”他说,“什么事?”

对方咯咯一笑——奇怪的声音,就像翻动纸张发出的动静。

“你应该问‘我在哪儿?’”这个声音说。

“答案会讨我喜欢吗?”灵思风拼命瞪着这团黑暗。他的眼睛缓过劲儿来,看到了些东西。很模糊,不够亮,几乎什么东西也算不上,只是空气中的一点点痕迹,却意外地让他感到非常熟悉。

“好吧,”他说,“我在哪儿?”

“你在做梦。”

“现在我可以醒过来了吗?拜托?”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不行。”同第一个一样老迈、干瘪,但仍有些许不同。

“我们有些事情要告诉你,非常重要。”第三个声音竟然比前两个更像干尸在讲话。灵思风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在他的心底,咒语从他精神的肩膀上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向外窥探。

“你给我们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年轻人。”那个声音继续道,“居然就这么从世界边缘掉下去,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我们只好大费周折,你知道,狠狠地扭曲了现实。”

“真糟糕。”

“所以,你现在面临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哦,好。”

“许多年前,我们安排一位兄弟躲进了你的脑袋里,因为我们预见到有一天你会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为什么?”

“你经常逃跑。”其中一个声音说,“这样很好。你是个幸存者。”

“幸存者?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差点儿没死掉!”

“正是。”

“哦。”

“不过还是尽量别再从世界边缘往下掉了。真的让我们很伤脑筋。”

“‘我们’究竟是谁?”灵思风问。

黑暗中一阵沙沙声。

“太初有道。”一个干涩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

“是蛋,太初有蛋,”另一个纠正道,“我记得很清楚。宇宙的巨蛋,还稍带点弹性。”

“事实上,你们俩都错了。我敢肯定应该是原始的黏土。”

又一个声音从灵思风的膝盖旁传来:“不,那是后来的事了。最早是苍穹。许许多多的苍穹。黏黏的,像棉花糖。还有糖浆,其实——”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灵思风左边的一个破嗓门说,“你们都错了。最开始是清喉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