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2页)

柯德林格剧烈地咳嗽起来。当他把手帕从嘴边拿开时,上面沾着几滴血。

“金子可治不好你的病。”芬恩看着搭档的手帕,“也没法让我长出腿。”

“谁知道呢?”

有人敲敲门。芬恩在轮椅里紧张地扭扭身子。

“柯德林格,你在等人?”

“没错。我派人去了仙尼德。他会带回下金蛋的母鸡。”

“别开门!”希瑞尖叫道,“别开那扇门!死亡就在门后!别开门!”

“好了,好了,我来了!”柯德林格大喊着拨开插销,又转向喵喵叫的猫,“你给我闭嘴,该死的小畜生……”

话语戛然而止。站在门口的并非他等的人。事实上,那三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尊贵的柯德林格阁下?”

“主人出门办事了。”律师装出傻乎乎的表情,又换上略显尖细的嗓门,“我是主人的管家。我叫杜罗德,米卡埃尔·杜罗德。几位尊贵的阁下,需要帮忙吗?”

“你帮不了我们。”一名高个子半精灵说,“既然你主人不在,我们只好留下一封信和一句口信。信在这儿。”

“一定交到他手上。”柯德林格完美地扮演着蠢仆人的角色。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伸出手去,接过一卷系着红绳的羊皮纸。“口信是?”

捆住纸卷的绳子自行解开,像条捕食的蛇,紧紧缠住他的手腕。高个子猛地一拉。柯德林格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往前扑去,他本能地用左手推向半精灵的胸口,以免自己撞到他身上。但在倒下的过程中,他没能避开刺进腹部的短刀。他气喘吁吁地大喊一声,奋力想要后退,可那根魔法绳索在他手腕上缠得很紧。半精灵把柯德林格拉向自己,又刺了一刀。柯德林格带着全身的重量撞上刀尖。

“这就是里恩斯给你的口信与问候。”高个子半精灵嘶声道,短刀用力向上一划,像剖鱼一样将律师开膛破肚,“下地狱去吧,柯德林格。不用回来了。”

柯德林格的呼吸变得粗重。他能感觉到刀刃在肋骨和胸骨上摩擦、挤压。他无力地跌坐在地,蜷起身子。他想大喊,想警告芬恩,但他只能尖叫,而这尖叫声也很快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半精灵跨过柯德林格的身体。另外两人跟他进了门,都是人类。

芬恩正等着他们。

弩弦发出清响,一个恶棍的额头被钢弹丸砸个正着,立时仰天栽倒。芬恩奋力推动椅子向后挪动,同时拼命用颤抖的手给劲弩装填弹丸。

高个子半精灵纵身跃起,狠狠一脚踢翻了椅子。芬恩滚过散在地板上的文件,无助地挥舞着小手和残缺的双腿,看起来就像一只缺胳膊少腿的蜘蛛。

半精灵把劲弩踢到芬恩看不见的地方。他没再理会挣扎着想要逃跑的芬恩,而是匆匆翻阅起讲台上的文件。他被一幅牛角黄铜画框的微缩画吸引了注意力——上面有个金发女孩。他拿起画像,外加贴在上面的纸条。

第二个恶棍理也不理被弹丸击中的同伙,走近半精灵。后者质疑地扬起眉毛。恶棍摇摇头。

半精灵从讲台上拿起几份文件,连同画像一起塞进外套。他从墨水盒里抓起一把羽毛笔,在一只烛台上点燃。他缓缓转动笔杆,等火烧得更旺些,便扔到讲台上的羊皮纸卷之间。讲台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芬恩放声尖叫。

高个子半精灵从燃烧的讲台上拿起一瓶除墨剂,站到正在地板翻滚的小矮子身前,把瓶子里的东西浇了下去。芬恩发出痛苦的号叫。另一个恶棍则从书架上抱起一堆卷轴,丢到芬恩身上。

讲台上的火焰已经够到天花板。另一瓶较小的溶剂轰鸣着炸开,火舌舔舐书架。卷轴和文件发黑蜷曲,继而开始燃烧。芬恩在哀号。高个子半精灵离开讲台,又卷起一张纸,随后点燃。另一个恶棍又把一堆牛皮纸卷轴丢到芬恩身上。

芬恩尖叫不止。

半精灵站在他面前,手拿那卷烧着的纸。

柯德林格那只黑白相间的猫跳上附近的墙头,黄色的双眼中反射着舞动的火光,而那火光将原本宜人的夜晚变成了对白昼的拙劣模仿。有人在尖叫。火!着火了!拿水来!人们朝屋子跑去。猫儿一动不动,震惊又轻蔑地看着他们。这些白痴正朝炽热的深渊跑去,而它片刻前才从那里勉强脱身。

它漠不关心地转过头,继续舔舐染血的前爪。

***

希瑞满身大汗地醒来,双手用力抓紧床单。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一道匕首般的月光刺穿了柔和的黑暗。

火。地狱之火。鲜血。噩梦……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闷热感消失了。她知道原因。

防护咒失去了作用。

出事了,希瑞心想。她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把短刀别在腰间。她的剑不在身边,被叶妮芙拿去叫丹德里恩保管了。诗人肯定睡觉去了,洛夏宫里静悄悄的。希瑞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叫醒他,突然感到脉搏加快,双耳充血。

照进窗子的月光化成一条路。长路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开了,叶妮芙站在门口。

“跟我来。”

女术士身后,其他的门一扇接一扇,接连不断地打开。黑暗中浮现出圆柱形的黑色轮廓。不是圆柱——也许是雕像……我在做梦,希瑞心想。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在做梦。这不是路。是光,一道光。我不可能走到上面……

“跟我来。”

她照办了。

***

要不是猎魔人愚蠢的顾虑,还有他不切实际的原则,许多后续事件都可能因之改写。很多事件恐怕根本不会发生。世界的历史也许会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但如今,历史的发展已成定局,而这一切都源于猎魔人的顾虑。他在次日清晨醒来。他想小解,但没像其他男人一样跑上阳台,对着旱金莲的花盆撒尿。他有顾虑。他悄悄穿好衣服,没敢吵醒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了似的的叶妮芙。他离开房间,走进花园。

宴会仍在进行,但从响声判断,在场中人已寥寥无几。舞厅的窗户仍透出灯光,照亮了中庭和牡丹花坛。猎魔人又走了几步,钻进几丛浓密的灌木中间。在那里,他凝视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地平线已浮现出晨曦的紫色条纹。

当他缓步返回,心中思索一些重要事务时,他的徽章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他把徽章握在手中,只觉那股颤抖立刻蔓延至全身。毫无疑问,有人在艾瑞图萨施展法术。杰洛特竖起耳朵,听到宫殿左翼传来几声模糊的叫喊,还有一声“哗啦”与沉重的撞击。

换作别人,或许会转过头,迅速返回来处,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那一来,世界历史的发展又会不一样了。但猎魔人有自己的顾虑,他也习惯了按愚蠢而不切实际的原则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