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复活之夜(第3/5页)

和平时一样,小船的晃动让她的胃里一阵翻滚,她很想吐。她中途停下一次,趴在船边干哕着。太阳终究还是落到了群山之后,天空变成一片血红。

她朝着湾口划去。几分钟之后,她转了个弯朝前方看去。在她的右前方,透过海中雾气,那个岛慢慢显现出来——那个地方长满了松树,黑色的沙滩上布满岩石和积雪。

她不清楚这个岛屿有没有名字。曾经有一次黑兹尔犯了一个错误,她去问了镇里的当地居民,但他们盯着她看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

“那里没有什么岛屿,”一个老渔夫说道,“不然我的船早就撞上去一千次了。”

在距离海岸还有大概五十码的时候,一只乌鸦停在了她的船尾。那是一只羽毛油亮的黑鸟,几乎像一只老鹰那么大,锯齿状的鸟喙看上去就像一柄黑曜石小刀。

它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当它开口说话时,黑兹尔并没有多么惊讶。

“今晚。”它嘎嘎地说,“最后一晚。”

黑兹尔停下手中的船桨,努力想弄清这只乌鸦是在警告她,还是在给她提建议,或者是在做出承诺。

“你是我爸爸派来的吗?”她问道。

乌鸦歪过头:“最后一晚。今晚。”

它啄了啄船头,朝着岛屿飞去。

最后一晚。黑兹尔对自己说。她决定把这句话当做一句承诺。无论她跟我说什么,我会让今晚成为最后一晚的。

这给了她足够的勇气继续向前划。小船滑到海岸边,撞裂了一层薄冰,停在一片黑色的淤泥周围。

这几个月以来,黑兹尔和她的妈妈已经在海滩和森林之间踩出了一条小路。她往陆地上走去,小心地沿着之前的痕迹。这座岛屿充满危险,来自自然界,抑或魔法。熊类在灌木下活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发着光的白色鬼魂,披着模模糊糊的人形,在树林间飘过。黑兹尔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但她知道它们在看着她,希望她能迷失在它们的掌控之下。

在岛屿的中间,两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形成了一个隧道入口。黑兹尔进入了那个被她称为大地之心的洞穴之中。

这里是黑兹尔在搬到阿拉斯加之后发现的唯一真正温暖的地方。空气中充满了新翻过的土壤的味道。那清甜而温湿的空气让黑兹尔感到昏昏欲睡。她挣扎着保持清醒,因为她一直觉得如果在这里睡着了的话,她的身体就会沉入这土地之中,变成土壤的一部分。

那洞穴和一座教堂圣所一样大,就像家乡杰克逊广场上的圣路易斯大教堂。墙上那些发出磷光的苔藓正在闪闪发光——有绿的、红的,还有紫色的。整个空间就像充满能量,回响着一种怦怦怦的回声,让黑兹尔想到了心跳。或许这只是海浪拍打在岛上的声音,但黑兹尔并不这样认为。这个地方是有生命的。大地在沉睡,但它的心脏仍然跳动着,充满了活力。它的梦境是如此恶毒而不定,让黑兹尔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现实的掌控。

盖娅想要毁掉黑兹尔的性命,就像她害得她妈妈崩溃了一样。她想要毁掉每一个胆敢走在她身体表面的人类、天神和混血半神。

你们全都属于我,盖娅用摇篮曲一般的腔调低声说着,投降吧,回归大地。

不,黑兹尔心想,我是黑兹尔·列维斯科。你无法掌控我。

玛丽·列维斯科站在这个深坑里。这六个月以来,她的头发变得像棉绒一样灰白,身材消瘦。她的手也因为繁重的工作而变得粗糙多皱。她穿着雪地靴、防水裤,和餐馆里一件沾上污渍的白色制服。她再也不会被人错认成一位皇后了。

“太晚了。”妈妈那虚弱的声音在洞穴里回响起来。黑兹尔震惊地意识到那是妈妈自己的声音,而不是盖娅的。

“妈妈?”

玛丽转过身。她的眼睛大睁着,她现在清醒,有自主意识。黑兹尔本应该为此感到宽慰些,但这却只让她更加紧张。当她们在岛上的时候,那个声音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妈妈的控制。

“我都干了些什么?”她的妈妈无助地问,“噢,黑兹尔,我都对你做了什么?”

她用惊恐的目光盯着洞穴里的东西。

几个月以来,只要那个声音要求,她们每周大概有四五个晚上都会来到这里。黑兹尔哭泣过,筋疲力尽地倒下过,争辩过,也绝望着屈服过,但控制着她妈妈的那个声音一直在残酷无情地催促她,从地下弄来财宝,使用你的力量,孩子,把我最珍贵的财产都拿到我面前。

起初,她的努力只换来轻蔑的嘲笑。地上的裂缝里布满了黄金和宝石,高浓度的石油冒着泡。那就好像是一头巨龙的宝藏被倒进了沥青坑里。随后,一座岩石尖塔开始向上升高,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山慈姑。一夜又一夜,这东西越长越大,黑兹尔都没法判断它升高的速度了。她经常一整晚都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让它长高上,直到她的思想和灵魂都被耗尽,但她也看不出那尖塔和之前有什么分别,不过它的确是在往上生长着。

现在黑兹尔可以看到她所完成的工作量有多大了。那个东西有两层楼高,由岩石形成的卷须纹路向上盘旋凸起着,就像从油沼中刺出的一段矛尖。在它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发热。黑兹尔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某个身体正由金银形成,石油是它的血液,未经加工的钻石组成了一颗心脏。黑兹尔将盖娅的儿子复活了。他很快就会重新醒来。

她的妈妈跪倒在地哭泣起来:“我对不起你,黑兹尔。我对不起你。”她看上去既孤单又无助,悲痛欲绝。黑兹尔本应感到一阵狂怒。对不起?这么多年她都活在对妈妈的恐惧之中。她的妈妈经常会因为自己不幸的人生而迁怒她、责备她。她被人像疯子一样对待,从新奥尔良的家乡被拽走,来到这寒冷的荒野里,像一个奴隶般为一个残忍的邪恶女神工作。对不起这个词也太轻描淡写了。她本应该鄙视她妈妈才是。

但她没法让自己感到气愤。

黑兹尔也跪到地上,伸手搂住她的妈妈。她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完全是皮包骨,外面套着满是污迹的工作服。即使是在这个温暖的洞穴里,她也在瑟瑟发抖。

“我们能做些什么?”黑兹尔说,“告诉我如何才能阻止她。”

她的妈妈摇着头:“她放了我。她知道现在已经太迟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是指那个声音?”黑兹尔很害怕自己会心生希望,但如果她的妈妈真的被解放了,剩下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们可以离开这里。她们可以逃走,回到新奥尔良。“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