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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跑去梳妆打扮。报信的说,齐威还领了几驾又慢又沉的大车,所以时间还充裕。林珊叫人给了送信的一份赏钱。

准备停当,林珊又乘轿子来到御街,在坊门口等待丈夫。当年坊门口安着几扇大门,当年的门枢至今依稀可辨。

林珊坐在轿子里,透过窗帘卷起的小窗,终于看见几驾大车沿着御街向南驶来。大车周围有孩童围着跑来跑去。丈夫骑着马,走在队伍头里。骑马在宫中和文官当中被人鄙视,齐威幼时也一直没有练过骑术,考虑到这两点,齐威的马上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齐威是强迫自己学会骑马,因为他需要四处游历,来丰富他的收藏。他们夫妇二人的收藏。

林珊走出轿子,来到街上。她穿着一身蓝绿两色的丝绸衣裳,戴着母亲留下的天蓝色耳坠,头上绾着发髻,还插着银制的发簪。她的手镯也是银子打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香囊。齐威越走越近,林珊看见丈夫脸上挂着微笑。

丈夫拉住马头,神气地骑在马上。林珊说:“真想像司马诗里那样,‘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只是这样做就真成南辕北辙了。”

齐威笑出声来:“我也真想亲眼看看。”

“欢迎回来,相公。”林珊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帘,“又有新发现了?”

“还不少!”齐威说。林珊抬起眼睛,看得出,他真的很高兴。“珊儿,也算是机缘巧合,我发现一件没有埋入始皇帝陵的兵马俑。那地方就是当年制作陶俑的工坊!”

这可是个天大的发现。“咱们留下它吗?”

“怕是不行。不过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我发现的。如今因为咱们在北方的发掘,那些兵马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能带我去看看吗?”

“从来都没丢下你呀。”齐威说。这句话在过去一点不假,如今却不全然正确。不过齐威此刻正在兴头上。

林珊低声说:“我带你回客栈吧。我叫人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等相公享用停当之后,不知愿不愿意……”

“陪我一起吃吧。”齐威说。

林珊笑了。

两人回到客栈,林珊为丈夫斟了三杯烈酒。丈夫沐浴过后,不等去楼下用餐,两人就在他的房内共赴云雨——这是两人自新年例行公事以来的第一次。这无疑很重要,不过林珊也乐在其中,并且看得出丈夫也很是享受。

我这是怎么了?林珊心想。沿着生活的道路前行,一路上会有怎样的发现?

用膳前后,齐威都带着她来到戒备森严的马厩,扒开打包的稻草,打开牢固的箱子,给她看自己的发现。有简册,有酒爵,有一只斝,盖子上背对背刻着两只枭鸟;有一个碎成几块的石头柱基,以后要把它拼合起来;有几块石碑,上面镌刻有记录某皇族生平的碑文;还有几只保存完好的簋,其中一只,据齐威估计,应当来自第二王朝:还有一把钺,年代可能更为久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上面的虎纹。齐威用手指描着虎纹,指点给林珊看。

还有个武士俑,半个人高,披坚执锐,造型优美,而且品相近乎完美——只有原本抓着腰上剑柄的那只手断了。林珊好奇地看着陶偶,看得出,丈夫的得意溢于言表。她很理解。

史家记载,当年埋进始皇帝陵墓里的兵马俑足有几千个,可是从来都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陶俑,而始皇陵又深藏在地底下。如今他们找到了一个,齐威还要把它带进宫里。

林珊给丈夫看了自己在这里道观中的发现——那个不知名的管家记的日志。这份记录里讲述了“荣山之乱”期间,一个当时的名门望族的命运。齐威对此大加赞赏,把这份日志跟其他宝贝放在一起,说等回到家要和林珊一起将它好生梳理清楚。

林珊施过一礼,笑了。她又看着那个武士俑,心想悠悠千古究竟有多古。又晚些时候,林珊在自己房里,在自己床上,一边听着窗外汩汩的泉声,一边流泪不止。

她没有哭出声,可她就是止不住泪水。他已经走远了,身上背着岱姬刺的、昭示他命运的四个大字。

有的人,走上一条道路,由这条路又拐入一条小径,最后沿着小径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从此在那里安家。然而,任待燕的道路并不是这样,林珊对此看得明白,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确凿无误。

他毕生的梦想绝不在山水田园之间,绝不会有树影鸟鸣,不会有一池碧波,不会有荷花映日,不会有鱼戏莲叶间。新安城里的一个长夜里,林珊意识到,他绝不是一个安稳踏实的爱人,他的一生都不可能安稳。于是她哭了。窗外泉水潺潺。

此花不与群花比,这是她在这里填的词句。可这并不全然属实。她不也跟那些女子一样,在月夜里俯瞰庭院,心思却错放在了远方?

几天后,在回东边的路上,快到延陵时,她月事来了,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