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乱 第四章(第2/4页)

我说:“等我回去了,我会有自己的奴隶,我可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们。”

她突然冲上来,狠狠地甩了一鞭子在我脸上。

“我要让你记住这一鞭子,记住我!”她喊道,然后转身疾驰而去。

我气愤地摸着脸上肿起来的鞭痕喊了一声。贺拔蔑老他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却不过来帮我。

古弥远也来送我。

“老师,你不和我一起走?”我问他说。

“当然不,”他笑着说,“若和你一起去,不过是案板上多一块肉罢了。”

“这是我失去的第一件东西吗?”

“你什么都不会知道。”他坦然地言道。

我老师的笑谑让我感到了背叛的滋味。

“哦驾!”我赌气地大喝了一声,拨马向北跑去。我的瀛棘伴当们紧随在我的身后。

我们没办法像古弥远那样穿过半冰冻的月牙湖向北走,只能向东北兜个大圈子过去,就在这最冷的天里,在这能把人的眼皮和嘴唇冻掉的日子里,三千人的蛮舞队伍缩手缩脚,逶迤着向北方走去。他们可没有大合萨的秘药帮忙,全都被冻个半死。马厚厚的冬毛皱缩了起来,骑者低着头,把两只手笼在腰里,抖抖索索地缩在马背上。风从前路上猛烈地吹来,简直是寸步难行,每一脚踏下去雪都要没到马的膝盖。这些艰难的路让他们叫苦不迭。我们在这样的路上走了一个月,又行入到陡峭的山地里。

“翻过前面的大坂,就是大望山口了吧?”蛮舞的那位游击说。他是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相貌忠厚,模样更像个牧民而不像是将军。我始终记不住他的名字。大合萨微微点了点头,这五年来他老了很多,指认方向的时候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自信了。

风大得如洪水一样冲刷得人马仿佛要摔倒,队形也被吹成一道扭曲的线。游击在马上说:“长乐侯,今日是行不得了,就在大坂这边扎营休息吧。积蓄点力气,明天好翻过去。”

我不停能听到水声,但看不到水在何处,如果龙牙河就在我们脚下,那也要在冰面下大约十来尺深的地方才会有水吧。我站在那儿,往前往后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于是拿不定主意。我那时候似乎已经被风吹傻了。

赤蛮骑着匹劣马跑了上来,他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没戴帽子,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高兴。这五年来,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条青壮大汉,只是他的马瘦了吧唧的,还是从瀛棘骑过来的那匹老马,背上的毛都被磨秃了。他始终没能骑上更好的马,我对他有几分愧疚。

“哎,等回瀛棘了,我帮你搞匹好马。”我说。

“不急。”赤蛮笑呵呵地回答,“我到前面去探探路吧。”我一点头,他就回头招呼了十来个人,往前冲去。

突然间,风里头就冒出了些不祥的陌生气息,如同猫的喷嚏般轻微。我想把他们喊回来,可是我的喊叫声淹没在一声巨响里。赤蛮和那十来名轻骑已经随着那一声响,连人带马,在雪地里一个巨大的陷阱里陷了下去。风把腾起的雪雾卷了起来,直飞上半空,如同平地里立起一个巨大的雪柱。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如蝗羽箭登时从两侧的山坡上飞了出来,交织着铺满了天空。蛮舞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就如同镰刀收割的牧草般成片地倒下了。在我喊那一句话的时候,老护卫贺拔蔑老突然间睁开朦胧的睡眼,将我一把从马上拖了下来。我的小红马一瞬间身上就插满了箭支,看上去如一只豪猪。

空气里瞬时布满了箭支穿越而过的飕飕声、箭羽抖动时发出的嗡嗡声,还有成群的人的惨叫声。蛮舞的兵们反应过来,开始向山路两侧散开,躲避乱箭,结果又踩上了撒在雪里的铁蒺藜和路边更多的陷阱。搭钩四下里冒出来,往掉到陷阱里的兵丁身上搭去。还有一些长矛手提着长长的铁矛也从路边的雪地里冒出来,朝坑里乱搠。敌人原来就藏在离我们那么近的地方,这让我颇为懊恼,如果是我老师在,他一定会更早发现风里的味道。不过,我睁着眼睛愣愣地想,就算我先发现了埋伏,又能怎么样呢,这三千人拥挤在狭长的山道上,转身逃命都没办法做到啊。再说逃回去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为自己回瀛棘的决定后悔起来。

我还在这么乱想,周围的箭可一刻没有停过飞来,要不是贺拔蔑老护着我,我大概会变得跟小红马一样。他不但护着我还护着楚叶。贺拔蔑老和楚叶的马也都被射倒了。他拉着我们蹲伏在三匹死马之间,这样目标就小了很多。不多的射准了的几支箭被他轻轻一磕就偏了方向,不再对着我的脑门,而是擦着鼻尖飞过。他实在是懒得很,一会儿张张左眼,一会儿张张右眼,对那些原本就要擦过我们身边的箭一眼也不看,一刀也不多出。

相比之下,蛮舞的那位游击将军的刀子就挥舞得很漂亮,很讨人喜欢。他喘着粗气把刀子舞成一个光球,方圆一丈内的箭都被他带到。可惜他缺乏后劲,舞着舞着就突然不动了,然后就按着刀凝固在死马上,我看到他肚子上和背上已经插上了七八支箭。

大合萨依旧骑在自己带到蛮舞的那匹灰马上,他的光头在混乱的队伍中十分醒目,这反而让他在混战中不会被误伤。

草原上的人都认为合萨是神的代言人,伤害了合萨的罪孽是极其深重的。除非神从某个合萨身上收回了自己的眷顾,否则杀死了一位合萨的人会有很可怕的后果,他的身上会长满脓疮,他的牛羊会七孔流血而死,他娶再多的妻子也会没有子嗣。

多半没人愿意去射一位合萨,试试这种诅咒灵验不灵验。不过我知道大合萨是有好多的药能够做到和那些诅咒一样可怕。

赤蛮这时候可没在坑里闲着,在掉落到陷坑里的一瞬间,他大喝了一声,双脚从镫里脱了出来,两手一按马鞍,就站在了马背上。其他的人可没这么幸运,都被突出来的尖木桩扎穿了,陷坑里满是被豁开的内脏和垂死的呻吟。那些长枪手往下乱扎的时候,赤蛮一手揽住了四五根枪杆,借着劲窜上了地面。他一跳出来就抢了两把长刀,直杀到那些成排的弓箭手堆里,杀了三个来回,所经过的地方都腾起高高的白色雪雾。

贺拔蔑老已经将那些箭拔出来看了,那些箭长有二尺八分,比寻常的箭都要长了两分,箭头是三棱带刺的铜箭头,有些箭头的近杆处还铭了一个“七”字。那可是七曲的虎弓手特制的箭啊。

“这里居然有七曲大军?”贺拔蔑老皱着眉,咳着嗽说。说话间两支骑兵从山上俯冲下来,将蛮舞的士兵截作两段。他们呼啸着冲过雪地,在蛮舞乱成一团的士兵中穿插来去,左右乱斫,彩虹一样的血就从这些骑兵的两侧喷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