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09 与魔鬼交易(第4/6页)

“往这边。”他说。我紧抓着厚重的天鹅绒裙摆,低头迎风跟在他瘦削身影后,走过岩石庭院的道路。

我们来到地势较低的一头,停下来快速环顾四周,便迅速穿过草地来到教堂入口。

门倾斜半掩,这座建筑结构有问题,非常危险,所以已经废弃了好几年,也一直没有人花时间来修复。我边走边踢着路上的枯叶和垃圾,好清出一条路,从皇宫后院闪烁的月光下,钻进教堂的一片黑暗。

其实教堂也不全然漆黑一片。眼睛适应黑暗后,我看到大殿两侧有整列高大的支柱向前延伸,远方尽头巨大的窗户上有精细的石雕,玻璃大多不见了。

影子在黑暗中闪动,于是我知道他的去向。我拐个弯走近两根支柱之间,发现他站在一处凹洞附近。那儿原本是洗礼池,现在只在墙边留下了一座石台。两边墙上是驳杂的白斑,那是埋在教堂里的人的纪念碑。其他石碑平放,嵌在中央走道两侧的地板上,来往的脚步将碑上的姓名磨得模糊。

“好了,现在没有人会听到我们说话了。你要我做什么?”

“运用你的医术,还有在此事上展现谨慎的决断力,交换我知道的英军行动和计划情报。”

我太过惊愕,完全没料想到他开口所说的这番话。他该不会是想……

我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恐惧与讶异开口道:“你想找医生治病?你要我治?我知道你……呃……”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清楚地把话说完,“你已经试过所有的疗法了?你看起来身体状况还不错。”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是这样。我咬住下唇,克制自己不要变得歇斯底里。

“据了解,我能活下来算幸运了。”他冷酷地答道,“但你的观点值得商榷。”他把提灯放在墙壁凹陷处,那里原本的洗礼盆已经干涸。

他继续说:“我想,你问这个问题应该是出于医学上的好奇,而不是关切我个人的福祉。”提灯在他的腰部,照亮他肋骨以下的部位,他的头和肩膀则笼罩在黑暗里。他一手放在裤子腰带上,微微转向我。

“你想检查伤处,判断治疗有没有成效吗?”阴影遮住他的脸,但从他冰冷的声音听得出一丝恶毒。

我的语气和他一样冰冷:“改天吧!如果需要治疗的不是你,那是谁?”

他迟疑了,但此刻想有所保留,为时已晚。

“我兄弟。”

我藏不住声音里的震惊:“你兄弟?亚历山大?”

他冷冷地说:“据我所知,我兄长威廉正在萨塞克斯管理家族财产,不需要人帮忙。所以没错,是我弟弟亚历山大。”

我张开双手扶住冰冷的石棺,稳住自己。

“把状况告诉我吧!”

这故事听起来很简单,也很悲伤。如果说故事的人不是兰德尔,我可能会很同情他。

亚历山大因为和玛丽往来,被桑德林汉姆公爵解除了职务,又因为身体太虚弱,无法胜任其他职位,最后只好向兄长求助。

兰德尔双脚交叉靠墙站着,说道:“威廉寄给他两英镑,还写了一封信殷殷告诫。我想威廉也很诚恳,但他没办法让亚历山大回萨塞克斯,因为威廉的妻子有点……怎么说?极端?对宗教有点极端。”他的声音中带着幽默,我突然间对他产生好感。也许在不同的情况下,他就像弗兰克,那个长相神似他的第五代孙?

想到弗兰克,我的思绪散乱漏拍,没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我右手手指紧抓着左手的金戒指。弗兰克已经不在,我不能再想他了。

“我说,我在城堡附近找了一个房间让亚历山大住下来,这样我可以照顾他,因为我的收入不够为他请个适合的仆人。”

但高地军占领了爱丁堡,他要照顾亚历山大十分困难,所以过去一个月亚历山大几乎都是自力更生,只有一个临时帮佣偶尔前去打扫。亚历山大原本就健康不佳,再加上天寒地冻、饮食不良、环境恶劣,他病得更重,现在更是岌岌可危,迫使兰德尔不得不找我帮忙。为了要我帮他,他只得背叛自己效忠的国王。听完,我从石匾前转过身来问他:“为什么找我?”

我的问题让他有点意外。

“因为你的身份。如果我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不就是要找上黑暗力量吗?”他的双唇微弯,挂着自我解嘲的笑容。

“你真的认为我拥有黑暗的力量?”显然他是。他很会嘲弄人,但在他的提议背后,是认真的。

他靠着石头窗台,在黑暗中挪动了一下身体。“除了你在巴黎发生的事,我让你离开温特沃斯监狱时,你也亲口告诉过我。”

他静静地说:“我大错特错,不该让你活着离开那儿,你太危险了。但我别无选择,为了得到他,代价是让你活命。而且从我得到的来看,更高的代价我都愿意付。”

我下意识地发出轻嘘,虽然立刻掩住,但他已经听到了。他半坐在窗台上,一边臀部倚着石头,一条长腿向下抵着,保持平衡。月光从翻飞的云层间射出,透过破碎的窗口照在他背后。在暗淡微光下,他头转过一半,黑暗抹去他唇边冷酷的线条,我可能又一次误认他,像以前一样,误以为他是我爱过的人……以为他是弗兰克。

但是由于我的选择,我辜负了弗兰克,他永远不会出世了。“追讨罪孽自父及子……你要消灭他,使他的根干枯,枝叶凋谢,他的名不再被以色列的支派认识。”我心底响起这段经文。

轻快的声音从阴影中响起:“他告诉你了?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和他,在温特沃斯的那个小房间?”我又惊又怒,但注意到他严守詹米的禁令,没有一次提到他的名字。他说的是“他”,完全没有提到“詹米”。这个名字是属于我的。

我咬牙切齿,勉强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他说了一切。”

他轻轻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我们之间有种联系,我和你,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想法。我也不喜欢,但我承认的确有这回事。你像我一样,知道他肌肤的触感——火热,好像他身体里有一团火,对不对?你知道他汗水的气味,他大腿上蓬乱的汗毛,你知道他出神忘我,最后一刻喊出的声音。我也知道。”

“别说了,住口!”我吼道。他不理我,靠着背,若有所思地仿佛自言自语。一股怒意冲上来,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些。原来,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激怒我,他只是无法抗拒一股冲动,想谈论心爱的人,想将回忆说出口,再次细细重温往事。毕竟,除了我,他能和谁用这种方式谈论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