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六章 科拉姆的大厅(第5/6页)

菲茨太太肥硕的胳膊正陷在面团里,我告诉她我要找詹米,帮他拆掉包扎绷带并检查枪伤。她挥挥沾满厚厚一层白粉的手,招来她的小助手。

“小亚历克,你去找詹米,就是那个新的驯马师。叫他跟你一起来这儿检查肩膀。我们应该会在香草园。”她利落地弹了一下手指,这个小男孩便蹦蹦跳跳地找我的病人去了。

菲茨太太把揉面团的工作交给女仆后,把手洗净,转向我:“他们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你似乎也懂点植物,想看看香草园吗?如果有兴趣,空闲时也可以到园里来帮帮忙。”

香草园坐落在堡内庭院,是个兼具增添趣味与疗愈之效的珍贵药草宝库。庭院大得能让阳光照入,但也足以阻绝春风吹拂,而且有自己的泉水。园子西侧是一整排迷迭香,南侧是洋甘菊,北侧是整排的野苋,东侧则倚着城墙,这面墙壁对阻挡季节强风更有额外之效。我正确无误地指认出那丛绿色的报春花,以及从深色沃土中蹿出的软叶法国酸模。菲茨太太指了指园子里的毛地黄、马齿苋、水苏,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植物。

春末时分是栽植的好时机,挂在菲茨太太手臂上的篮子里装了满满的蒜球根,今夏的收成就靠这些了。身材丰满的她把篮子递了过来,还附上一根栽种用的挖洞棍子,显然我在这城堡里已经闲散太久了。在科拉姆发现我的用处之前,菲茨太太一直能找到工作给我这个闲人做。

“喏,亲爱的,你沿着南侧这边,把大蒜种在百里香和毛地黄之间。”她向我示范如何把蒜头的鳞茎分成数团,而不破坏坚硬的表皮,以及如何栽种。这真是够简单的,只要把蒜瓣钝的那头插进土里,埋在土表下一英寸半的深度就行了。菲茨太太站起身子,拍拍身上宽松的裙子。

她指点我:“留下几颗。你把蒜头分开,每次种一瓣就好,这边还有那边,围着整个园子种一圈。大蒜可以帮其他植物驱虫,洋葱和洋蓍草也有相同的功效。然后,摘掉枯落的金盏花头,不过,留着别丢,这很有用的。”

园子里布满大量的金盏花,绽放着金黄色花朵。就在此时,菲茨太太派去找詹米的那个小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回报说詹米不肯放下工作到这儿来。

这男孩喘着气说:“他说,因为他的伤没那么严重,不用非得看医生。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菲茨太太听到这个不太令人放心的消息,耸了耸肩。

“好吧,如果他说不来,就真的不会来。不过,姑娘啊,如果你想去的话,正午时分可以去马厩旁的小牧地看看。我知道这些年轻人,他们或许不会停下来看病,但一定会停下来吃饭的。”菲茨太太像艘大帆船似的走开,留下我种完剩余的大蒜,小亚历克继续跟在她身后。

整个早上我心满意足地工作着,种种大蒜、摘掉枯萎的花蒂、挖除杂草,和蜗牛、蛞蝓等小虫进行永无休止的对战。不过,这场仗在这里可要赤手空拳地进行,我没有化学农药可用。我实在太投入了,甚至没注意小亚历克又跑了过来。他为了吸引我注意,礼貌性地咳了几声,我才发现他。小亚历克话不多,静静等我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随后领着我走出庭院入口。

他带我去的小牧地在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距离马厩有一段距离。邻近的草地上有三匹小马欢快地奔跳着,一匹外观干净的母马则被拴在牧地的围篱上,马背上还盖着一条薄毯子。

詹米小心翼翼地沿着马儿身边悄悄走着,马儿眼神极为怀疑地看着他走近。他轻轻将手搁在马背上,轻声软语,并随时准备在马儿反抗时抽手。母马的眼珠子骨碌地转着,鼻孔喷气,却没有移动。詹米慢慢跨过毯子,口中仍对母马喃喃说着话,然后缓缓把身子重量落在马背上。母马稍稍抬起后腿,踢了几下。詹米的语调稍稍拉高,但依然坚持着。

就在此时,马儿转过头来,看到我和小亚历克走近。它感到了威胁,抬起前脚撑起身子,发出嘶鸣,晃着马身想面向我们,这一动也把詹米挤到篱笆边。马儿鼻子喷气,马背突然拱起,又跳又踢着绊住它的拴绳,詹米滚落篱笆下方,避开乱踢的马蹄。他疼痛地站起身子,口中以盖尔语咒骂着,转头看他的驯马工作为何失败。

虽然我想我们是不速之客,但当詹米一看到是我们,原本暴跳如雷的神情霎时转变为欢迎的欣喜之情。菲茨太太细心准备的满篮午餐,对于安抚詹米的情绪有莫大功效,她的确很懂年轻男人的心。

“啊,静下来,你这该死的小禽兽。”他朝还在喷着气、对拴绳乱踢乱跳的马儿说着。詹米和善地拍拍掌,遣走小亚历克,拾起从马背上落下的毯子,抖掉尘土,恭恭敬敬地展开让我坐下。

我有意不提他方才落马的事,为他倒上麦酒,递上几块面包和乳酪。

詹米径自专心地吃着,让我想起自从两天前他从大厅离开后就没再见过他。

我问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回答:“大睡去了。离开城堡之后,我就直接去睡了,直到昨天天亮才醒。昨天在厅堂的集会之后,我干了点活儿,然后晚餐前就在草堆上坐着休息。”

他笑着说:“今早醒来时我还坐在这儿,还有马咬我耳朵。”

我想这休息对他有帮助,昨天被打出的瘀青色已变暗,不过伤处周围的皮肤是健康的好颜色,而且他显然胃口大好。

我看着他吃光最后一口食物,用湿指尖仔细沾起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送进嘴里。

“你的胃口真好。我想,万一没东西吃的话,你连草都能吞下肚。”我笑着说。

“我吃过草。草不难吃,不过填不了肚子。”他满脸正经地说。

我吓了一跳,心想他必定是在捉弄我。“何时吃的?”我问。

“前年冬天。那时候我过得很苦,你知道,躲在树林里,和一群……一群在边界偷袭的家伙。大伙儿有一个多礼拜运气很背,一点食物都没剩。我们偶尔从村上的佃农那儿要点粥水果腹,不过这些人也是穷得没多少东西能分给我们。他们总能找到点什么东西分给陌生人,不过,即便苏格兰高地的人们愿意亲切款待,一次来二十几个陌生人也有点太多了。”

詹米突然笑了出来。“你听过……嗯,好吧,你应该没听过。我要说的是,你可听过佃农的感恩谢词。”

“没听过。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甩开眼前的头发,朗诵出这段诗句:

快点快点,围上桌,

能吃多少算多少,

能吃多吃,别放袋,

快点快点,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