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六章 科拉姆的大厅(第3/6页)

大块头女士嘴唇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答道:“她爸爸指控她行为不检,违抗他的命令和年轻男子不当往来。”菲茨太太喃喃地说着,身子往后缩回凳子,“她爸爸希望科拉姆·麦肯锡处罚她。”

“处罚?要怎么处罚?”我尽可能小声地问道。

“嘘!”

群众的注意力聚集在科拉姆身上,他正思索着如何处理这女孩和她父亲的问题。科拉姆看看父亲,又看看女儿,准备开口说话。他皱着眉,指节用力敲着木椅扶手,群众一阵颤抖。

“他打定主意了。”菲茨太太画蛇添足地对我耳语。那个巨人首度动了起来,从容解下系在腰间的腰带,科拉姆做了什么决定这下很清楚了。两个守卫抓住这吓坏的女孩的手臂,转过她的身子,让她背朝着科拉姆和她父亲。她开始哭了起来,却没任何哀求。群众带着某种亢奋的情绪,像是正围观一场公开行刑或交通意外。突然间,一阵盖尔语从人群后方传来,越过群众混乱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递到前方。

众人纷纷转头寻找说话者,菲茨太太伸长了脖子,甚至踮起脚尖。我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不过我想我认得那声音,这说话声低沉又轻柔,而且省略字词辅音以让句子结束在上扬的音节。

人群散了开来,詹米·麦克塔维什走了出来,踏到前方。他恭敬地向科拉姆族长低头致意,接着开口说话。不管他的话中内容为何,似乎引起了争论。科拉姆、杜格尔、矮个儿抄写员和女孩的父亲看起来全都牵扯进去了。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菲茨太太。我病人的面容虽然还是有点苍白,但气色已经好多了。他不知从哪儿找到干净的衬衫换上,空荡荡的右袖折了起来,塞进他格纹裙的腰间。

菲茨太太兴味盎然地看着。

“这小子说他想代替那女孩受罚。”她瞄了一下我们前头某个旁观者,心不在焉地说着。

“什么!可是他身上有伤啊。他们一定不会让他这么做吧。”我在人群的嗡嗡声中竭力低声说着。

菲茨太太摇摇头。“姑娘,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正吵着呢。你看,如果对方是和她同族的男性的话就可以,但这小伙子可不是麦肯锡家族的人啊。”

“他不是?!”我很讶异,天真地以为把我抓来的那群人全都来自理士城堡。

“当然不是,你没瞧见他格子呢的图样吗?”菲茨太太不耐烦地说。

她手一指,我当然注意到了。虽然詹米身上穿的也是绿色和棕色的格纹布猎装,不过颜色却和现场其他男人有所不同。他的棕色更深,是几近树皮的颜色,而且带着浅蓝条纹。

杜格尔的建议显然是最后决定的关键。几位原本聚在一起讨论的参谋散了开来,人群也静下来等候结果。那两个护卫放开了女孩,女孩跑回人群,而詹米则往前一站,立于两个护卫之间,取代女孩的位置。我惊恐地看着护卫准备动手抓住詹米的手臂,但他以盖尔语对手执腰带的男子说了些话,这两个护卫竟就退了下去。令人讶异的是,詹米的脸上竟然闪现着放肆的笑意,更奇怪的是,巨人也快速报以微笑。

“他说什么?”我向我的译者探问。

“他不用腰带,选了拳头。男人可以这样选,女人可不行。”

“拳头?”我没时间多问。执刑者像个笨拙的演员一样把拳头往后一缩,接着朝詹米的腹部送去,让他弯了腰岔了气。执刑者等他直起身子才继续朝肋骨和手臂连连猛打。詹米毫无抵抗之意,只是移动一下身子以维持平衡,挺直面对攻击。

下一拳直直打在詹米脸上。当詹米的头往后一仰,我缩起身子,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执刑者在攻击间好整以暇地等着,留心不让受刑者被击倒或多次攻击同一部位。这是有系统的攻击,巧妙地打出会引起疼痛的伤,又不致造成残废。詹米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而且呼吸沉重,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

我忧心忡忡,就怕其中一拳会让他受伤的胳膊受二度伤害。我包扎的绷带还在原位,不过承受这样的对待恐怕也无法维持太久。到底还要多久?厅堂里除了人肉对人肉的撞击声响和间歇的微弱咕哝声,一片寂静。

“等见血时安格斯就会住手了。”菲茨太太低声道,她显然知道我要问什么,“通常也就是鼻子打断的时候。”

“这太野蛮了。”我激动地低声说着,身旁几个人转过来投以谴责的目光。

现在,执刑者显然认为行刑已达到指定的时间,他稍稍后退,发动猛烈攻击。詹米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两个护卫赶忙冲向前拉住詹米,让他站起来。当他抬起头时,我看到血正汩汩地从他被打破的嘴里流出。群众大大松了一口气,而执刑者向后退回,对结果甚为满意。

其中一位守卫抓住詹米的手臂,在他甩着头试图回神时撑扶着。那女孩已消失无踪,詹米抬起头,直直望着高大的执刑者。令人讶异的是,詹米又笑了,尽其所能地笑着,淌着血的嘴唇动了动。

“谢谢。”他有点困难地说,在转身离开之前还向大个子正式鞠躬。厅内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回到科拉姆和下一个案子上。

我看到詹米从对墙的门离开厅堂。我比刚才执刑时更加关心他的安危,对菲茨太太简短说过几句话之后,便在厅内挤出一条路尾随他而去。

我在堡内一处小庭院找到詹米,他正弯着身子挨着井口,用衣角轻拍自己的嘴。

“来,用这个。”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他。

“嗯。”他收下手帕,发出一声我认为是谢语的鼻音。当下天际透出了苍白氤氲的日光,我就着光线仔细检查这年轻人的伤势。下颚和颈部一带很快就会浮现瘀青,但最主要的伤处应该是唇部裂伤和眼部的严重肿胀。

“你嘴巴内部也受了伤吗?”

“嗯哼。”他弯下身子,我拉下他的下巴,轻轻翻开唇,检查口内。闪着光的脸颊内壁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内唇也有几处粉色的小撞痕,鲜血和唾液汩汩流出。

“水。”他抹去沿着下巴淌流而下的血沫,略带困难地说。

“好。”还好井旁恰好有水桶和牛角杯。詹米漱了漱口,吐出几次水,接着朝脸上泼水。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好奇地问。

“什么为什么?”他站起身子,用衣袖抹过脸,小心翼翼地触摸裂开的唇,身体缩了一下。

“为什么要替那女孩受过。你认识她吗?”这问题我问得有点犹豫,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侠义之举背后有什么原委。

“我知道她是谁,不过没和她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