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5/6页)

于是他们找出了她的罪行,她被开除教籍,切断与天堂的欢乐的联系,被判给了地狱的烈火;然后她被穿上一身粗布袍子,被交付给俗世的暴力,在集市广场上受刑。庄严的钟声缓慢地敲响了一会儿。我们看到她被绑缚在火刑柱上,看到平静的空气中升起第一缕微弱的蓝烟。然后,她那严峻的脸色反而缓和下来,她抬头看了看面前那拥挤的人群,轻柔和蔼地说:

“我们曾经一起玩耍,在漫长的日子里我们都是无辜的弱小的生灵,因为这个缘故,我原谅你们。”

然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没有看完火焰怎样把她毁灭,但是我们听到了凄厉的尖叫声,尽管我们用手把耳朵堵住。当叫声停止,我们知道她已经到达天堂了,并没有被长期开除教籍。我们很高兴她死了,并不为造成这一点而感到悔恨。

这之后不久的一天,撒旦又现身了。我们总是眼巴巴地盼望着他,因为只要他在身边,生活永远都不会停滞、暗淡。他在我们第一次遇到他的树林里的那个地方找到我们。作为男孩子,我们需要娱乐。我们请他为我们做一段表演。

“好啊,”他说,“你们想看一段人类种族发展的历史吗?他们管这种发展的产物叫作文明。”

我们说我们愿意。

于是,通过思想意念,他把这个地方转变为伊甸园,我们看到亚伯在他的圣坛前祈祷,然后该隐手拿大棒走向他,似乎没有看见我们,如果不是我及时缩回脚,他差点踩到了我的脚。他对他的哥哥用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说着话,然后他暴怒起来,威胁他,我们知道就要发生什么了,就在这一刻把头扭到了另一侧;但是我们听见一通激烈的撞击声,听见了凄厉的尖叫和呻吟;然后,这里安静下来,我们看见亚伯躺在血泊之中,喘着气,生命垂危。该隐站在他身边,俯视着他,一心报复,绝不后悔。

然后这一幕消失了。继而出现了长长一系列的不知名的战争、谋杀和大屠杀。接着我们遭遇了洪水,方舟在暴风雨中颠簸在水面上,透过大雨远处的山峦仿佛被蒙上一层面纱,渐渐变得模糊而暗淡。撒旦说:

“你们种族的进步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但是此时还有另外的机会。”

眼前的场景改变了,我们看到诺亚因为喝酒而醉倒了。

接着,我们看到了索多玛和俄摩拉,正如撒旦的描述,“上帝试图在那里发现两三个值得尊敬的人”。然后,我们看到罗得跟他的女儿们住在山洞里。

接下来,爆发了希伯来战争,我们看到胜利者屠杀了幸存者和他们的牲畜,但救下了还活着的年轻女孩,把她们遣散到各地。

再接下来,我们看到了雅耶,她溜进帐篷,把钉子钉进了熟睡的客人的太阳穴;当鲜血喷涌而出,流淌成一小股,我们离得如此之近,红色的血流流到我们的脚下,如果我们想让自己的双手被染红,那完全可以做到。

然后,我们又目睹了埃及战争、希腊战争、罗马战争,鲜血令人惊骇地染红了地球;我们看见了罗马人对迦太基人的背信弃义,那些勇敢的人所进行的令人作呕的大屠杀场景。我们还看到了恺撒入侵不列颠——“那些野蛮人没有对他进行任何伤害,但战争是因为他要他们的土地,意欲把文明的福音加授给这片土地上残余下来的寡妇和孤儿。”这是撒旦的解释。

然后,基督教诞生了。欧洲的各时代在我们眼前被回顾了一遍,我们看到基督教文化和世俗文明并驾齐驱,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它们所唤醒之处尽留下饥馑、死亡和破坏,以及人类种族的其他此类进步的迹象。”诚如撒旦所观察到的。我们一直都有战争,越来越多的战争,还有进一步席卷整个欧洲、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有时候是为了王室的私人利益,”撒旦说,“有时候是为了镇压一个弱小的民族,但是没有一次战争的侵略者是出于正大光明的目的——在人类种族的历史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战争。”

“现在,”撒旦说,“你们看到了你们直到目前所有过的全部进步了,你们应该承认这种进步可以自圆其说。现在我们可以展示一下未来了。”他让我们看到了更加残忍的屠杀,惨无人道,战争的能量更具有毁灭性,超过了以往我们所看到的。“你们感觉到了,”他说,“你们取得了持续的进步。该隐用大棒子进行了谋杀,希伯来人用标枪和刀剑进行谋杀,希腊人和罗马人增添了防护的装甲、军事组织和统率的艺术;基督徒又增添了枪炮和火药,从现在起几个世纪以后,在杀伤性武器上他们将产生更进一步的致命的结果,所有的人都要承认如果没有基督教文明,战争到头来仍要使用低等的微不足道的家什。”

然后他开始以最无情无义的样子笑了起来,尽管他知道他滔滔不绝的一切已经羞辱和伤害了我们,却仍继续拿人类种族开着玩笑。除了一位天使,没有人会这样行事。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人类受苦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根本不懂得苦难是什么,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不止一次,塞皮和我非常谦卑和胆怯地试图转化他,当他对此沉默时,我们把他的沉默当成一种鼓励;然后,他的一席话必定又是令我们失望的,因为他的话表明我们根本没有深刻地说服他,我们的话对于他只是无关痛痒。认识到这一点,叫我们非常难过,然后我们知道了当传教士满怀一厢情愿的希望去传教却看到希望破灭时他的感受会是怎样的。我们把悲伤留给自己,知道现在还不是继续劝说他的时候。

撒旦终于笑完了他那不怀好意的笑。然后他说:“那是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进步。在五六千年以后,五六种高级文明已经诞生,繁荣,博得举世的惊叹,然后衰落和消逝。除了最后一种文明,其中还从来没有过一种曾经发明过包罗万象、绰绰有余的杀人办法。为了消灭人类种族最大的野心和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冲突,各种文明都竭尽全力,但是只有基督教文明取得了值得骄傲的胜利。到现在为止的两三个世纪以来,人们已经意识到最有能力的杀戮者都是基督教徒;然后异教徒的世界将学习基督教徒——不是为了学习他们的信仰,而是他们的枪炮。土耳其人和中国人将购买那些枪炮去杀掉传教士和皈依者。”

这时,他的戏院又开始上演好戏了。在两到三个世纪之内,一个接一个的国家从我们眼前漂移而过,形成一个神气活现的队阵,无穷无尽的行列,极度地挣扎着、搏斗着,在血海里跌打滚爬着,战争的浓烟叫人窒息,战旗从浓烟中招展,大炮喷射出红色的火焰,我们总能听到枪炮的雷鸣声和死亡的叫喊声。